上官溱啞口無言。
姚喜知說的是對的。
她可以靠阿耶刺史的地位在宋州橫着走,但是在這皇宮中,無論是她美人的地位相對于四妃,還是她父親的地位相對于崔家這種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都太渺小了。
姚喜知看上官溱憋着一股氣,眼眶都隐隐發紅,靠過去抱住她,像哄小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背安撫:“沒事的,名字嘛,都是小事情,小喜也挺好,這名字聽着多喜慶,以後我們一定可以歡歡喜喜,喜事多多!”
上官溱不說話,姚喜知也在心中歎氣。
直到翠樨來敲門,才打破了沉默。
“美人,我來給燎爐加些薪炭。”
姚喜知去開了房門,見翠樨拿了炭火進來,想起什麼,道:“我記得庫房中是不是沒有多少薪炭了?昨個兒整理用備時我們去遠了,院中的炭沒備夠,都讓嶽美人她們分了去。”
“是不多了,也就夠燃這麼一兩日。如今天寒,此前車姑姑叫我們自行去領取剩下的薪炭,待會兒還得去尚宮局一趟呢。”
“那我待會兒跟翠樨一塊兒去趟尚宮局,也好熟悉熟悉這些事務。”是在對上官溱說。
神色已經換上笑吟吟的模樣,将剛才的事翻頁,好像沒有什麼煩心事可以纏住她半分。
上官溱也被感染,勉強勾了下嘴角,點點頭。
待翠樨将新的薪炭都添進燎爐中,姚喜知順手合上爐蓋,一并向上官溱告了退。
走出房間,姚喜知道:“今後不便喚喜知那個名字,喚我小喜好了。”
翠樨詫異:“為何?”
姚喜知簡單地講了方才立政殿出來發生的事,隻略過了上官溱的一些不敬言論。
一問一答間,二人已經走到了尚宮局附近。
“難怪看你臉似乎有些紅紅的。”翠樨心有不平,但到底不敢議論淑妃太多,隻道:“若是我們自己私底下,怎麼喚倒也無事吧。”
“隻怕什麼時候與崔淑妃撞個正着。而且若是喚習慣了,怕臨時脫口而出,改不過來了。”
“那就隻能委屈你了。”
“倒也算不得什麼委屈,一個稱呼而已,我幼時親近之人也曾隻喚我喜兒來着。”姚喜知不在意地随口答道。
等話題結束,氣氛安靜下來,姚喜知又饒有興緻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六尚局中,此前她隻與管膳食的尚食局和負責後妃服裝首飾的尚服局打過交道,尚宮局這一帶她還是第一次來。
周遭不斷有宮女和太監來來往往,俱是行色匆匆,唯有姚喜知仰着個腦袋東瞧西看,在其中有幾分打眼。
正在四處張望,翠樨突然拉了她一把,提醒:“該行禮了。”
姚喜知這才注意到前方迎面來了人。
一襲淺紅圓領暗紋長袍在雪地中格外醒目,如紅梅淩寒初綻。頭戴烏紗幞頭,腰間配鑲金玉帶和銀魚袋,身形修長,步履生風,身後還跟着兩個青衣随從。若非知這後宮中都是内臣,姚喜知都要以為這是哪個外朝官員了。
看裝束約摸是五品内常侍,算不得高,不過不管是什麼品級的太監,在如今宦官當道的局勢下,但凡是個能叫出名字的,都不是她們這種無品級宮女能招惹的。
二人退至路旁,彎腰屈膝禮讓來人。
雪紛紛灑灑從眼前飄落,步子踏在雪地上的聲音隐約可聞,姚喜知忍不住悄悄用餘光看向這人。
約摸接近二十的年歲,與印象中的所有太監一樣是面白無須的,五官棱角不多,顯出幾分柔和,但他周身的氣度卻把這種柔和轉變為了翩翩公子般的溫雅。本該多情的桃花眼像是噙着笑意,仔細一看,又仿佛是什麼都入不了眼的漠然,讓人探不真切。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她的打量,視線輕輕落在她身上,目光頓了頓,又一掃而過。
姚喜知一驚,卻見對方并不計較,反而輕輕一颔首表示對禮讓的應答。
原來這皇宮中也不盡是崔雪枝那般無禮之人嘛。
姚喜知低下頭,暗自在心裡評價着。
又莫名生出些想要再多看兩眼,将那人瞧個仔細的念頭,但人已經從她身前走過,隻餘下一片绯紅的背影。
起身來望過去,看到前邊兒遠遠的,又有個穿着紫袍的内侍經過,那人挺拔的脊背突然佝偻下來,脖子微縮,挂着個低聳的腦袋,步子也變得謹小慎微,湊到紫袍内侍前說着什麼。
他們站在樹下,枯枝快要被雪折斷。幾息之後,終是承不住積壓的重量,成塊的雪團從樹枝上墜落,砸在紅袍宦者頸間,像是要把他本就低垂的頭顱壓得更低一些,碾到塵埃中。
說了什麼隔着太遠聽不清,但看這背影,和往日宮中的普通太監倒是别無二緻了,仿佛剛剛那個如玉郎君隻是她的錯覺。
翠樨瞧她看得出神,道:“這便是你之前問過的那個林常侍了。内常侍偶爾會來尚宮局,監督處理一些物資的分配,在這兒能遇到也不奇怪。”
姚喜知回過神,收回視線。
原來在秀女坊前見到的那個聲音特别的太監就是他,竟還有得副好皮囊,似乎也不愧于翠樨對他“人還算溫溫和和的”的評價。
不過這些和她終歸是沒有太大關系,點點頭:“無事,我們走吧。”
便攜着翠樨繼續往尚宮局走去。
行了幾步,又忍不住悄悄回頭想要再看些什麼,但是回眸望去,剛才樹下的人已經消失不見,隻有雪地上的足迹證明他曾經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