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成功了。”賽利卡機械性地重複了一遍,過了數秒,才慢慢回過神來。他放松地靠在基座上,恢複着消耗掉的精神力。
绯萊恩并沒有像賽利卡般放松,他隻是如釋重負地看着胚胎,喜悅之中卻帶有着隐隐的哀恸。他伏下身來,望着胚胎,輕聲呼喚:
“……老師。”
老師,老師。
你拒絕了永生,那也沒有關系。
老師,你看,現在的我,連生死的門都無法阻擋。
——這次您擡起頭,會不會看到我?
會不會……
突然,連接着實驗基座屏幕上的綠色數據接連變紅!
細細的警鳴聲在寂靜的實驗室内循環響起,承載胚胎的拟子宮環境不斷輸入營養液——這是隻有在最惡劣的情況下AI才會采取的措施!
“!”绯萊恩雙膝一軟,他扶住基座,緊緊盯着胚胎,急促地喘息起來!但還沒有觀察明白發生了什麼,基座上的數值便已歸零!
短短五秒,胚胎死亡。
實驗室内的人們面面相觑,此時此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實驗對绯萊恩來說意味着什麼。隻不過,他們并不關心複活的會是個什麼東西,他們隻擔心失敗後的追責。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怎麼會失敗呢?
“……怎麼會這樣。”绯萊恩雙臂支撐在基座上,低聲自語。他摘下口罩,無悲無喜地看向了對面的賽利卡。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面對绯萊恩機械性地質問,賽利卡喉嚨幹澀,無從回答。
他也不清楚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大人,不知是不是我的記憶有差,這裡的數據和上周的不同……”這時,有人戰戰兢兢地說道。
“你不要胡說!”負責那塊數據的人急了,他點開腕表,馬上審查起舉報他的人的數據。果不其然,也查出了問題!
“你這裡明明也有差錯!這個算法步驟颠倒了!!”
兩個人就這麼掐了起來,實驗室内人心惶惶,都忍不住檢查起了自己負責的部分。
“怎麼可能?”“昨天還不是這樣的!”“是誰修改了數據!!”實驗室内突然炸成了一鍋粥!
芯片的數據存在光腦雲端,截止至上周最後一次的模拟實驗都沒有出現過問題!而有權限修改數據的人屈指可數——
安東臉色煞白。他冷汗直冒,蹑手蹑腳地走向角落。不可能,他是修改過數據,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是他的原因!
但他仍然心虛不已。
安東的舉動,被賽利卡盡收眼底。
……安東。賽利卡暗暗歎了口氣,心下了然。
绯萊恩沒有說話,他紅着眼睛,凝視着賽利卡。仿佛面前的老人,就是絕望中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說點什麼,說點“這隻是百分之一的悲劇”之類的話啊!!!
但绯萊恩等到的,卻是他最不想、也最不敢聽到的答案。
賽利卡慢慢摘下口罩,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是我做的。”
“是我修改了數據。”
“哈、哈!”绯萊恩扭曲地笑了出來,他的雙手在空氣中攥了又攥,沖着賽利卡大聲吼道:“我一直以為我們是——”
說到這裡,他猛然别過了頭,望向實驗室的棚頂,竭力呼吸着空氣。同時,他的手伸入懷中,取出貼身的槍,将槍口對準了賽利卡的腦門。
賽利卡沉默地閉上了雙眼。
“西裡爾,西裡爾!!!”在老人閉上雙眼的瞬間,绯萊恩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他拉下保險栓,将手指緊扣在扳機上!
“呯!”
槍聲響起。
老人仰面摔倒在地,鮮血染紅了白色的醫袍。
“父親……!!”安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痛哭!但是他的懦弱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勇氣說出實話!!
绯萊恩沒有擦去淚痕,而是轉頭看向了安東,用冰冷到極度的聲音說道:
“把他帶下去。計劃照樣執行。”
星兆曆2875年10月22日,聖皇秘密進行人體實驗一事暴露,曾經率領人類走上先進之路的神明頓時變成了邪惡的存在。而經查實,協助聖皇的,正是身為科技名門的西裡爾家族。
同年11月15日,西裡爾一族因反人類罪名,全體成年者,皆執行槍決。未成年則被送往了福利院。但不出兩周,福利院由于失火引起連環爆炸,所有兒童,無一幸免。
12月28日,海瑟·貝魯塞巴布發動嘩變,逼迫聖皇退位,将神聖帝國的聖皇獨裁體制更為内閣共議制。
星京曆1年1月1日,第五任聖皇海瑟·貝魯塞巴布宣告天下,由神統治的封建時代已經結束,由人統治的新時代已經到來。
聖殿廣場長滿青苔的守護騎士雕像下,一名金棕色卷發的男人站在賽利卡曾經站過的地方,輕聲嗤笑。
“一個給錢就能吹枕邊風的妓女,一個實習生的身份。改朝換代,真的太容易了。”
他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青楓鳥羽,彈開了上面的積灰。
“在這個維度裡,沒有人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除了‘我們’。”他對着羽毛愉悅地自言自語道:“來自高維度的我們,可以随心所欲地讓蝴蝶扇動翅膀啊……
“不要玩得太過火了哦~”
空氣散發波動,一個留有墨綠色長發的男人解開迷彩,笑眯眯地走了出來。他像蝮蛇一樣從後方環住了手持青羽的人,嘶聲說道:“雖然你一直在警告我不要觸碰宇宙的禁忌~但幹涉這個維度最多的~可是你喲~夏~梵~希~”
“我啊~一直捉摸不透~你想要的~”男人趴在夏梵希的耳邊,色情地呼出一口氣來。他忽然睜開眼睛,聲音驟然一低:“——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要的……”夏梵希松開手,任由強風帶走手中的鳥羽。他的目光追随着青羽,不屑一笑:“也是‘Happy ending’啊。”
“為此,犧牲他人的美好結局,又有什麼不對?”
長發男人盯着夏梵希的側顔,随後,又變回了笑眯眯的樣子。他挑逗性地嗅着夏梵希頸後的腺體,用舌尖遊走兩回合後,方才松開纏繞着夏梵希的雙臂。
“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但~也是時候說再見了~”
“你要去哪裡?”夏梵希眯起雙眼,看向男人。
“誰知道呢~我大約會去一個~能滿足我肢解欲的地方~”男人對夏梵希揮了揮手,一邊倒退一邊微笑,逐漸在空氣中隐去了身形,如他來時的樣子。
“再見了~夏梵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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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風鈴發出悅耳的聲音,一名戴着眼鏡的少年探頭探腦地推開了書店木門。
“怎麼了尤文?”另一個聲音在少年背後響起。
“這裡怎麼有家書店?”名為尤文的少年小聲說道。
“我記得這兒一直是封閉的,什麼時候重新翻修的?”
木闆發出幹澀的回響,是人的腳步聲!身材高大的同齡alpha馬上擠進書店,護在尤文身前。
“看來這兩個愣頭愣腦的小家夥就是我的第一批顧客了。”一名抽着煙鬥的老人走下樓梯,他的輪廓沐浴在夕陽下,又伴有些許煙霧缭繞,顯得分外柔和。
“我聽到風鈴聲……所以……”尤文解釋道。
“你耳朵夠尖的——不用那麼緊張,大個子。這裡不過是一間無名老人開得無名書店而已。”老人笑呵呵地走到藤桌前,而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型号古老的保姆機器人為他拉開了藤椅。
“你們自便。”老人一邊抽着煙鬥一邊悠閑地對他們說道。
得到了書店主人的邀請,尤文和他的同伴也便沒有客氣。店内的書種非常豐富,而且都是原版書籍,沒有經過二次翻譯。尤文挑了幾本生物學方向的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而身邊的alpha則随便拿了一本科幻小說,叉開腿坐在椅子上快速翻閱着。
不知怎麼的,尤文總覺得自己無法投入。好像有什麼在影響着他一樣。他将書捧在手心,裝作思考的樣子來回走動,并将餘光投向了老人——他發現,老人的目光正追随着他,似乎在觀察着什麼。
“你為什麼一直盯着我看?”尤文推了一下眼鏡,有些疑惑,也有些不滿。聽到這句話, alpha少年也擡起了頭。
“哦,呵呵呵。”老人撫着下巴,安撫道:“稍安毋躁,稍安毋躁。你長得很像我見過的一個人。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少年?”
見過的人?尤文心中一動,告知了他的姓名:“尤文,我叫尤文·西裡爾。”
“果然。”老人笑道。
“你……你知道我們家族?!”尤文放下書本,激動地問道。
“不。我知道的西裡爾,不過是這裡的一名過客罷了。”老人搖了搖頭,他彎下腰,拍了拍保姆機器人光滑的頭部。
聽到老人的否認,尤文有些失望——他舉目無親,由一群自稱是父親追随者的人養大。在追随者的口中,他得知了西裡爾家族的滅亡史,在悲恸的同時,也激起了他想一探究竟的心理。
“但這名過客,在這家書店裡遺留過一件東西。既然你也姓西裡爾,我想應該把它交給你。”老人取出保姆機器人體内存放的物品,将手掌扣在尤文的手心上,冰涼的觸感傳來,粗糙幹燥的皮膚劃過尤文細嫩的掌心,露出一張薄薄的芯片。
“它原本應該和你在一起,它是屬于你的。保護好這張芯片,那些追随者會給你合理的解釋。”
“我……”尤文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将芯片裝入了腕表。
“你究竟是誰?”Alpha少年警覺地問道。
“我說過,”老人半阖起眼睛,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我隻不過是一個無名的老人罷了……”
老人的聲音漸小,不大一會兒,已是起了鼾聲。兩名少年對望一眼,眼中盡是費解與無奈。
真是個奇怪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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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尤文睜開幹澀的雙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和弗朗西斯誤打誤撞進入一家老舊書店、遇到了一個奇怪老者的事情。他想起就是那時,老人将曾祖父盧迪的芯片交給了他。他拿着芯片回去問那些追随者們,得到的回複是那個芯片本來就和他的冷凍艙在一起,但不小心丢失了。據說是生父留給他的遺物,讓他務必仔細研究清楚。
不過,說起來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讓他對“追随者”感到了懼怕。那些人可能并不是父親的團隊成員,有什麼人在背後操縱着他們。所以,他才離開了橡實組。
居然還能做這樣的夢。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連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不去想了,眼前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喚醒休眠的光腦,看着屏幕上不到十歲的男孩照片,揉了揉眉心,狠狠靠進了椅背。
三相體……曾祖父盧迪的實驗……沒有情感的少年……
尤文轉動了幾下手中的電子筆,鏡片下的雙眼變得堅毅。
“這次,是屬于我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