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不是盜獵者。”女孩緊握雙拳，軟糯的童音有些顫抖，“我是正統的星際獵人後裔。”

“星際獵人從法理上講等同于盜獵者。”拉塞爾說道。

“那不一樣！”涉及榮譽的問題，女孩異常激動：“我們是探險者！是疆域的開拓者！星盟五分之四的領土都是當年的獵人前輩一點點探索出來的！都是那些忘恩負義的高層，看我們的聯盟越做越大，他們怕了，才出台各種政策來污蔑我們！我當年隻是在尋找殘餘的同伴，就上了通緝榜！我還被——”女孩臉色绯紅，聲音卻戛然而止。她的眼神裡掠過一絲恐慌，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她緊咬着嘴唇，沉默下來。

那個時代确實是這樣的。星際獵人聯盟自宇宙三大文明交彙後便出現了，具有比當今各國還要悠久的曆史。而他們開拓荒域、勇于探索未知的精神吸引了大量有志向的年輕人。在蟲族戰争結束後，報名的人數越來越多，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最開始，各國政府用豐厚的條件招安人才，但并不能給獵人聯盟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削弱。随後出台了政策，壓縮獵人的活動空間，審核條件也變得異常苛刻。當空間與界限越來越小後，終于有人做出了越軌之事。政策變成了法律，盜獵者的稱号讓整個星際獵人的活動性質都變了味。迫于壓力，聯盟不得不宣布解散。而星際獵人的稱呼，也變成了帶有違法色彩的傳說。

目前史書上記載的星際獵人，基本都是開着戰艦和機甲去偷荒獸幼崽并轉到黑市買賣的盜獵者。也有些大膽的導演敢去拍這樣題材的電影，隻不過最後主角大多都被招安了。

星際獵人消失了已有近千年，恐怕除了這個女孩，已經沒有人會在乎星際獵人和盜獵者的區别了。拉塞爾不想戳到女孩的痛處，因為赤焰說過交流的關鍵是讓她心情好。所以他選擇了中規中矩的回答：“我理解你。”

“那還真是謝謝了！黑區的兄弟！”女孩并不買他的賬，她獨自灌了口酒，向地面狠狠啐了一口，用稚嫩的面孔說出了粗魯的話：“很不甘心吧，因為某個操蛋的原因來到了這個操蛋的地方。”

“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懊悔上。”拉塞爾壓根沒有産生過甘不甘心這樣的想法。

女孩皺起眼眉，怪異地看着他：“你知道嗎，我真想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的裡面部件是不是由機械組成的。你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仿佛在對着一台AI說話——你真的是人類嗎？”

“我是。”拉塞爾眨了眨眼睛。某種意義上，這個女孩的直覺還是有些敏銳的。

女孩将手中的酒袋抛給了他：“AI不會喝酒。證明自己。”

酒的味道很刺鼻，比拉塞爾喝過的任何有色酒味道都要重上許多。他沒有什麼猶疑地倒進嘴裡，辛辣感頓時鋪滿了舌苔。厚重的醇香味溢出鼻腔，原來是糧食釀的白酒。拉塞爾咂了下嘴，将酒袋遞還給女孩。

“在獵人聯盟裡，喝過同一杯酒就算冰釋前嫌了。”女孩沖他吐了下舌頭，做出了一個狡猾的表情。但她的眼睛裡還是充滿了不安，依然在為自己殺人未遂的事感到心虛。

“好，冰釋前嫌。”拉塞爾的爽快令女孩十分錯愕。

女孩拿回酒袋，小小嗟了一口，平複心跳，“很抱歉剛才差點把你變成傻子，黑區的兄弟。”她說道。

“你僅僅是想殺掉我。再也沒有什麼比殺掉我更單純的想法了。”

女孩斜眼看向他，“聽起來像是有過很多經曆的人才會說的話。但我敢打賭你連我年齡的一半都不到。”

拉塞爾十指交叉，搓掉指縫間有些潮濕的殘沙，坦然道：“單純隻會讓我感到甯靜，而不是憤怒。”

女孩看向他的眼神終于變了。她自認閱曆還算豐富，但像拉塞爾這樣的人她還從未見過。她完全看不透眼前的人，這樣的未知使她心底真正産生了“這個人不好招惹”的想法。她決定讨好這個人，至少要讓他相信自己沒有了敵意。

于是她聳了下肩膀，并伸出小小的右手，對拉塞爾笑道：“我叫解刀，是我成為獵人後為自己取的名字。你呢？”

“拉斯法爾納。你也可以叫我灰鴿子。”拉塞爾握住了她的手——軟若無骨的感覺像是在握尼祿的手。一想到尼祿，他堅硬的内心變得柔軟起來。而這種思緒就像野草般蔓延，讓他更加渴望回到星盟。

“那就叫你灰鴿子好了。”解刀收起酒袋，将胳膊枕在腦後，靠在稽古鲸斜長的肋骨上。

“有沒有想過回星盟後做什麼？”她突然問道。

“我會直接回家。”

“黑區嗎？”

“那裡算是家的一部分。”

“看來你在黑區的地位很高——你是某個星系的領主？”女孩開始套問起他的底細來。

“我不是領主。”拉塞爾誠實地回答道。因為自由區并沒有引進領主的概念。

“那你就是個四海為家的浪子。我猜猜——你有很多個家，你最喜歡做的就是讓追求你的beta和omega心碎。”女孩很明顯是在調笑他，但拉塞爾居然也覺得沒什麼毛病。他在孤星的時候，确實有很多人向他表過白。一些社交站點上還有許多年輕人用露骨的話表達對他的愛意，甚至有人臆想過他和葉流的愛恨情仇。當然都是沙迦沒事閑着的時候給他看的。他覺得那些想法都很有趣，所以也沒有限制過言論。

“算了，我大約知道你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了。”解刀見自己根本問不出來個所以然，又怕灰鴿子察覺到自己在打探虛實，便迅速終結了話題。她用手指刮着骨面上扁扁的凹口，想趕緊離開這裡，但又不敢把後背露給外人，隻得将臉埋進膝蓋，等待男人率先離開。

其實拉塞爾心中早生去意，隻是認為赤焰的交流建議不錯才留下的。況且目前他體内的器官組織和新生兒差不多，方才那口酒着實令他有些上頭。于是他安靜地坐在解刀旁邊，慢慢撸着鳥毛，慢慢調節着呼吸。

最終結果是兩個人沉默地坐在一起，誰都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