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京城裹着層綿軟的紗霧,柳絮如碎雪般黏在朱漆宮牆上。丞相府後園的紫藤架垂落千串紫瀑,唐皎皎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青玉簪上的纏枝蓮紋。這簪子是上輩子太子生辰時她親手所贈,如今再看,蓮花瓣上嵌着的東珠泛着冷光,倒像是諷刺。竹榻旁的青銅香爐正吐着袅袅青煙,将她的影子在粉牆上拉得忽長忽短。
"二小姐!"貼身丫鬟翠雀踩着滿地落花匆匆跑來,鬓邊的絹花随着急促的步伐輕輕顫動,額角還沁着細密的汗珠,胸前劇烈起伏着,"太子殿下派人來了,說是有要事相商,已在會客廳候着。"她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手中的帕子緊緊攥成一團。
唐皎皎瞳孔微縮,握着玉簪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出青白。前世這個時候,太子正是用"商議要事"為由将她騙入東宮,借着酒意強留她過夜,從此坐實了她"自薦枕席"的名聲。指尖傳來的刺痛讓她清醒,将玉簪狠狠塞進妝奁,發簪磕在銅鏡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備轎,去前廳。"她起身時,裙擺掃落了案頭的《女誡》,書頁嘩啦散開,"婦德"二字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銅鏡映出她冷冽的眼神,與記憶中曾經溫婉柔順的模樣判若兩人。
穿過九曲回廊時,檐角銅鈴叮咚作響。唐皎皎刻意放緩腳步,餘光瞥見假山後閃過一抹月白色裙裾——是嫡姐唐皖皖。對方抱着孔雀藍繡帕,正與貼身嬷嬷竊竊私語,見到她後,臉上瞬間堆起溫柔笑意:"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卻讓唐皎皎想起上輩子被她親手遞來的那碗毒湯。
"太子召見。"唐皎皎直視着那張溫婉動人的面孔,想起上輩子正是這張臉,在她被打入冷宮時送來摻着朱砂的湯藥。唐皖皖的睫毛輕顫,繡着并蒂蓮的帕子絞出褶皺:"妹妹可要當心,太子殿下日理萬機,莫要耽誤了正事。"她擡手想要替唐皎皎整理鬓發,卻被後者不着痕迹地避開。
"勞煩姐姐挂心。"唐皎皎福了福身,轉身時唇角勾起冷笑。她注意到唐皖皖袖口露出半截明黃絲線,那是太子賞賜的衣料獨有的紋樣。丞相府的門吏見她走來,慌忙打開角門,鎏金門環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太子府的朱漆大門在陽光下泛着刺目紅光,門前石獅龇牙咧嘴,仿佛在嘲笑她上輩子的天真。門前還停着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車簾半掩,隐約可見裡面坐着的美人。
踏入書房的刹那,檀香混着龍涎香撲面而來,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胭脂味。厲雍之玄色蟒袍上的金線暗紋在燭光下流轉,他背對着門凝視牆上的《山河圖》,忽然開口:"皎皎可知,這畫裡少了什麼?"不等回答,他猛地轉身,長靴踏在青磚上發出沉悶聲響,腰間的螭紋玉佩撞出清響,"少了你。"他的眼神熾熱,卻讓唐皎皎感到不寒而栗。
唐皎皎強壓下胃裡翻湧的惡心,蓮步輕移後退半步,裙裾掃過冰涼的青磚。她注意到書案上攤開的密折,邊緣沾着半枚朱砂指印,那是丞相的私印樣式。密折上還寫着些關于三皇子的不利言論。"太子殿下謬贊,民女蒲柳之姿,怎敢入此山河。"厲雍之的手掌擦着她耳畔按在書案上,溫熱的呼吸掃過她發頂:"本太子聽聞,你近日與三皇弟往來頻繁?"他的語氣看似随意,卻暗藏殺機。
窗棂外的竹影搖晃,唐皎皎盯着對方腰間明黃玉佩,想起上輩子這塊玉佩曾沾着三皇子的血。她指尖觸到袖中藏着的淬毒銀針,聲音卻依舊軟糯:"不過是上元節偶遇,三皇子問了些江南風物,民女據實以答罷了。"她忽然擡手按住厲雍之的胸口,借着轉身的力道輕巧避開,發間的珍珠流蘇掃過他手背,"殿下若是為這些捕風捉影之事召見,倒顯得民女不清白了。"她的動作優雅,卻充滿防備。
厲雍之的臉色瞬間陰沉,袖中藏着的鎏金匕首抵住她後腰。刀刃透過綢緞傳來涼意,唐皎皎卻注意到他腰間錦囊繡着的并蒂蓮——與唐皖皖帕子上的紋樣如出一轍。"皎皎,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外祖家的商船,上個月是不是走了私鹽?"他的聲音冰冷,匕首又往前抵了抵。唐皎皎渾身血液凝固,這個秘密她明明已經讓二表哥銷毀了所有證據。身後傳來布料撕裂聲,厲雍之的指尖已經觸到她頸間肌膚:"隻要本太子一句話,餘家滿門..."
"太子殿下!"門外突然傳來太監尖利的嗓音,"皇後娘娘懿旨,宣太子即刻入宮!"厲雍之咒罵一聲松開手,唐皎皎踉跄着扶住書案,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看着那抹黑色身影匆匆離去,她彎腰撿起被扯落的珍珠耳墜,冰涼的珠體硌得掌心生疼。耳墜上的紅瑪瑙沾染了一絲血迹,不知是她的還是厲雍之的。書案上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曳,仿佛預示着即将到來的風暴。
與此同時,三皇子府的書房裡,曆淮之将密報重重拍在檀木案上。羊皮紙上"唐皎皎東宮侍寝"幾個字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青銅燭台上的火苗突然爆開燈花,映得他眼底猩紅。案頭還放着未寫完的兵書批注,墨迹被茶水暈開,宛如一灘血迹。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棂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備馬!"他抓起玄鐵佩劍,卻在摸到腰間錦囊時動作一頓——那是唐皎皎前日塞給他的,繡着并蒂蓮的香囊還帶着淡淡桂花香。香囊邊角繡着的"平安"二字,此刻卻像是在嘲笑他的沖動。
"殿下!"侍衛長撞開房門,铠甲碰撞發出铿锵聲響,臉上帶着焦急之色,"暗衛來報,二小姐已安全出府,正在回丞相府的路上。"曆淮之松開劍柄,指節因用力過度泛着青白。窗外月光如水,他望着遠處丞相府的方向,低聲道:"傳信給餘庭湛,讓他立刻徹查私鹽案。還有,去查查皇後宮中近日的動向。"他轉身打開暗格,取出一卷泛黃的輿圖,上面用朱砂标記着京城周邊的駐軍分布。輿圖邊緣還有些磨損的痕迹,記錄着無數次的謀劃與推演。
丞相府内,餘婉娘正在佛堂抄寫《金剛經》,檀香袅袅中,燭淚啪嗒落在宣紙上。聽到女兒回來的消息,她慌亂起身,素色襦裙掃過蒲團,佛珠散落一地。"皎皎!"她顫抖着捧起女兒蒼白的臉,發現耳後有道淺淺抓痕,指尖撫過那道傷痕時,聲音帶着哭腔,"可是太子..."她的眼神充滿擔憂與恐懼,仿佛回到了無數個為女兒擔驚受怕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