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正盤着一碟糖漬橙片,一邊腳翹在花凳上發呆,一邊用牙簽比劃着芷香新剪的劉海。
“你這劉海,像極了明黃羽林軍那刀口……橫得可整齊了。”
芷香“哎呀”一聲縮脖子:“姑娘您别鬧,我這可是照着揚州頭牌的樣子剪的!那叫齊而不死,俏而不妖。”
“哦?齊而不死。”應如是挑了挑眉,語氣意味不明,“聽着像是什麼刑部用語。”
芷香被噎得一愣,旋即“撲哧”笑出聲來:“姑娘您最近說話,越來越像個瘋大夫了。不是盯人手指發抖,就是盯人走路評病根。”
“廢話,我不是瘋大夫我還是個閑貴女啊?”應如是一手撐着下巴,懶洋洋地靠在靠墊上,咬了一口橙片,眼神發空,“反正你就當你家小姐是腦子摔壞了,突然在醫術方面開竅了就得了,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總比坐吃等死的稱号強點吧。”
她其實煩得很。
前夜在别院與沈行之的那一番話,讓她心裡像堵了一團綿綿的麻線,理不清,割不開,也不疼,但就是難受。那人明明連話都沒說幾句,眼神卻像千斤砸下來似的——
拽得她滿腦子都在回放他手指不自覺的蜷動、呼吸裡的輕微延遲,還有他滿臉寫着拒絕的神态。
不領情就不領情。
她沒想過要誰感激。她隻是想救病人。
可偏偏那病人,是原主的青梅竹馬,是當今朝堂上最尴尬的那塊殘棋,是她不該碰、不能碰、沒人希望她碰的那一個人。
她再次咬下一口橙片,咀嚼間略帶煩躁地皺了皺眉。
“真酸。”
“姑娘,糖水泡的也嫌酸啊?”芷香一邊給她續茶,一邊湊上來試圖打聽,“沈安郡王昨兒那樣,您可真不怕。奴婢聽說,那位爺脾氣也不小,年少時都敢當殿下的面撕奏折的。”
“那是年少時。”應如是懶懶道,“現在他連提筆都吃力,撕個毛線。”
芷香本來想笑,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淩亂腳步聲,還有丫鬟壓低聲音的通報:
“太傅回府了。”
空氣仿佛頓了一拍。
應如是手裡的牙簽停了。
“你說誰回來了?”她咽下橙片,偏頭問。
“太傅大人啊。”芷香壓低聲音,一邊将窗簾輕輕掀起往外張望,“奴婢才聽内院說,老爺今早剛從金陵回來,馬車都還沒卸灰呢。姑娘……您不是才想起這幾日該輪到他回京了嗎?”
應如是是真的不記得。
準确說,她“想不起”任何關于這個“父親”的事。原主與應太傅之間感情極淡——淡到什麼程度?淡到她穿來之後,聽府裡人說起“太傅回不回”時,腦子裡連個臉都拼不出來。隻有一點她記得清楚:
這位爹,是皇後的親妹夫,是太子的老師,是名副其實的朝堂中“兩邊不讨好”。
太子派需要他背書,皇帝卻對他防得跟賊似的,怕他“結外戚之黨”,怕他“師臣幹政”,于是三天兩頭就把他打發去外地講學、監修、議禮、祭祖……隻要不是“留在京中”,幹什麼都行。
比如這一次,他被外放去金陵,說是主持修訂《六禮講章》,實際上就是讓他别在皇後和太子身邊礙眼。
“可不就怕咱家結黨麼?”應如是抖了抖裙角,一副“我看穿了”的語氣,“皇上防得這麼緊,我怎麼敢跟我親爹有交集?天子眼皮底下,父女情深也是嫌疑啊。”
她話雖調笑,語氣卻真沒一點兒情緒。
她對這位“父親”并無怨,也無親。
甚至有那麼一絲穿越者特有的“局外感”——你說他是我爹,可那是原主的爹,不是我的。她現在看這太傅府上上下下,怎麼看都像一座NPC劇本生成的任務副本,真心也有,規矩也有,但全靠她自己願不願意入戲。
“不過——”
她懶懶撐起身子,往榻上一躺,笑意淡淡。
“今兒倒是頭一回見真人了,我倒想看看這位‘父親大人’,是不是也和原主一樣愛闆着臉,說話掉書袋。”
“姑娘……那要不要回屋換件衣裳?”
“換什麼?”她語氣極正經,“女兒在自家屋裡啃橙片,天經地義。”
芷香聽着忍笑,正欲再勸,卻聽前院又傳來一聲輕叩,随後内院婢女疾步來報:
“太傅大人吩咐,片刻後親自來見姑娘。”
“啧。”應如是把牙簽丢進空碟,聳聳肩,“他來吧。”
“您真不躲?”
“躲什麼?”她往榻上一躺,疊好手臂枕着腦袋,聲音懶洋洋,“我又不是偷人。”
*
腳步聲由遠及近。
應如是沒起身,姿勢倒是規矩地換了換——左腿收進右腿後側,背也直了些,手還往腿上一搭,頗有點貴女恭候父親訓話前的風範。
隻是臉上的表情……有點不正經。
她神色松弛,眼角還挂着點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像在看什麼新鮮玩意兒。心裡也确實這麼想的——
“穿過來那麼久,這位NPC爹還是第一次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