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這一整日都沒什麼事幹。
太傅剛回京,朝中風向未明,她爹又一向不喜女眷抛頭露面,她索性就窩在聽雨閣裡養花、畫圖、喝茶、裝死,一副“我誰都不管,誰也别來管我”的擺爛姿态。
她本是打算把這幾日“假山後偶遇前青梅”的劇情抛諸腦後,靜等風向再動,順便搗鼓幾味新藥。
可惜她發現——她根本做不到“抛之腦後”。
沈行之那副面孔,那副坐在輪椅上卻仍硬撐着脊背、偏過頭避她目光的模樣,一刻不刻地在她腦子裡回旋。
他手指蜷縮、肩膀塌陷、語調刻意維持平穩,還有那雙幾乎透明的眼睛——看着她時極冷,卻又極虛。
像一盞燃盡的燈。
她一想到那雙眼,腦子裡就會條件反射地蹦出一堆醫學名詞:上運動神經元病變、肌束顫動、延髓未累及、四肢功能減退、痙攣風險預警。
她罵了自己好幾回。
——你不是穿過來打算躺平當個大小姐的嗎?
——你不是最煩處理這種“不想活又死不了”的病人嗎?
可她還是翻了三本古醫書,改了兩味配方,連她現代記憶裡那位三十二歲ALS男病人的病程對照都默寫了一遍。
最後還鬼使神差地做了兩包藥,一包止痙緩咳,一包安神助眠,用極老派的法子密封起來,藏在書案抽屜的最裡層。
她原想着,沈行之那人驕傲得跟貓似的,哪怕喘不上氣,也不會主動來找她。
可也總歸該派個小厮來吧?
她不貪多,不求感激,隻想要一個“你看一眼可否”的眼神,一句模模糊糊的提及,一個哪怕假裝無事卻故意讓她聽見的咳嗽也行。
她不是醫聖,不是什麼聖母,隻是職業慣性,病人擺在那兒她看得出症狀,就忍不住想動手。
結果,等了兩日,什麼都沒等來。
不見小春子,不見口信,不見沈府來人。
甚至連風都不帶經過一陣。
她坐在書案前,盯着那抽屜看了小半個時辰,還是沒忍住把藥拿出來又檢查了一遍——顔色、氣味、藥力保存程度。
芷香忍不住提醒:“姑娘,這都第三遍了。”
她沒吭聲,隻把藥收回去,坐在那兒,盯着案上被茶水暈開的墨迹發呆。
她不是沒想過去找他。
但她也清楚:她現在這身份,若沈行之不主動,她根本插不進他的生活。
他是安郡王,宗室遺脈,是一顆雖然落了灰卻仍然帶刺的釘子。
她呢?
太傅府的小姐,太子的表妹,朝局明面上的“正派女眷”。
一個身份敏感到讓人多看兩眼都像是有政治目的的角色,若主動三番五次去“安郡王府”,哪怕她隻是去看個病,朝堂上也能拿來做文章。
說輕了,是“少女情愫未泯”;說重了,是“黨羽聯姻”“外戚擅權”。
——更何況,她還不是原主。
所以她現在不光沒法動,還得裝作一點也不着急。
可惜她心裡的那股子煩躁根本藏不住。
她知道她這是心軟。知道她越想避嫌,越是在意。
但她嘴上還是不認,時不時就給自己找補:
“醫者仁心嘛,看誰都看,看他也看。”
“隻是順手寫了點藥,又不是去守床喂飯。”
“我不動手,就覺得不踏實,不代表我上心。”
“我隻是看不過去而已。”
可這些理由說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像在自欺。
她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枝頭幾隻叫得聒噪的麻雀,忽然覺得一陣疲憊。
“我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