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連說話都成了障礙,他還能怎麼活下去?
他忽然想到她那夜的神情——冷靜,沉着,說話的時候沒有憐憫,甚至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變成這樣。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救了他,是因為她知道,他已經到了這個階段。
他是不是早該服軟,而不是強熬到今日才發覺自己的嘴也開始背叛他了。
他垂下眼簾,輕輕閉了閉眼。
這一刻的安靜,不是平靜,而是惶然。
他從來都知道這個病會帶來什麼,可當“語言”這個最後的堡壘也出現裂痕時,他才第一次真正地恐慌——
他連“求救”這件事,都快做不了了。
*
消息來得很早,比應如是預計的要早一天。
那時她正坐在庭院中翻藥簿,陽光從院牆上斜斜落下,落在她的白衣袖口上,像給她鑲了一道微光。桌上放着昨天熬剩的湯劑,還有一隻空掉的陶罐,芷香正在一旁清理殘渣。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小厮低低的禀報——
“回禀郡主,安郡王殿下醒了。”
她手裡的藥頁翻到一半,頓了一瞬。
“醒了?”她語調不高,甚至還帶着點倦懶,“什麼時候的事?”
小厮低頭:“子時前後,小春子打發人傳了話,說殿下醒得慢,但氣息安穩。并無大礙。”
應如是“哦”了一聲,沒再問。
芷香卻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試圖從那張總是淡定如常的臉上讀出點波瀾,可最終隻看見她将藥簿合上,拈起桌角的巾帕慢慢擦了擦指尖,仿佛剛剛那句“醒了”隻是院裡花謝一朵這麼稀松平常的事。
“要去看看嗎?”芷香終究還是問了。
她沒有立刻回答。
良久,她站起身,拂了拂裙角,動作利落得像是隻是要換個地方坐坐。語氣卻一如往常那般淡淡的:“去了又怎麼樣?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他醒是他自己的命撐下來的,跟我關系不大。”
芷香低頭笑了一下:“可那日姑娘不是還說,他若不肯請人,你便不去看他?”
“是啊。”她垂眸整理袖口,語氣幾分諷刺,“說得挺絕情的吧?我那天可是大夫的口吻,不是青梅竹馬。”
“那姑娘如今去,是以什麼身份?”
她動作一頓,垂下眼睫,輕聲道:“随便一個會看病的舊人。”
她終究還是動身了。
路上她并不快,也不刻意慢。馬車過青石小巷、入長街,王府朱門一點點近在眼前。她靠在軟墊上閉目假寐,一路無言。
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明明那天話已經說死了,也沒打算再管——可聽見他醒了這句話時,心裡那一處松了口氣的感覺,她騙不了自己。
不是喜悅,更不是安心,就是一種很複雜、又很簡單的松動。
大概是因為那天晚上,她是真的以為他活不過來了。
那種“明明知道搶救的動作都沒錯,可就是怕最後他再也醒不過來”的不安,她已經很久沒在醫院外體會過了。
她告訴自己隻是要再去看看,看看病人醒來後狀态如何,有沒有發熱反複,有沒有胸痛氣促,有沒有咳血續症。
至于“他願不願意見我”“他會不會說感謝”這些——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
她想的是:若他還願意活,就值得我多去一次。
她沒有通知王府,也沒讓小春子來接。
她隻帶了一隻随身的醫箱,和一壺剛熬好的清肺湯。
還是她親手熬的。
馬車終于停在安王府門前時,她擡眼看了看那熟悉又沉重的朱門,指尖微涼,嘴角卻輕輕翹了一下。
“醒就好。”
“那我,也該去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