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極輕,卻不容抗拒。
她沒說什麼,隻輕聲應下。沒人知道她已經整夜未眠,坐在謝皇後斷氣的半個時辰後,連水都沒喝一口。
偏殿中寂靜如緘。
她身上那件素藍袍子熨得極平,衣領未亂,袖口幹淨。桌案上放着一盞微溫的宮茶,輕煙袅袅。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頭,指節微曲,像是在凝神等待什麼,又像是在守一場還未正式開始的告别。
外頭傳來一道低語:“昭告禮成,陛下親批百官吊唁名單,王侯以下皆需入宮行禮。”
應如是沒有動,但目光卻輕輕一頓。
她聽見有人在念名冊。
“國公府、定陽侯、廣甯侯、安王府、戶部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詹事府少詹事、禦馬監副監……”
每念出一個名字,都是一道被釘死的釘子。
她聽見“安王府”三字時,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
她沒有擡頭。
*
“安王府”,三字既出,便已引起旁人幾分驚疑。
沈氏已失勢多年,安郡王病卧深院,不聞朝事,按理隻需列名不必親來。
可此次皇帝未曾豁免,而是親批“所有宗室王侯,俱按祖制入宮吊唁”,不許例外。
這四個字——“不許例外”——意在收束,也意在昭告:宮中無人可避事。
應如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茶盞中的光影微晃,腦中卻在極短時間裡轉了好幾道彎。
“陛下并未特許他不來。”
這句話若換一種語氣念出來,意味就不一樣了。
沈行之,眼下不過是病弱宗親,連朝服都未必能穿齊。他被點名進宮,意味着皇帝此刻并不打算保護他,也并未徹底放棄他。
而她如今的身份——永嘉郡主——雖名義上是賞,但在宮中早被衆人默認為“中立派”的象征。
她和他,現在,正好站在同一個“未定之數”的位置上。
*
“郡主,禮部郎中求見,說請您審閱一下女眷吊唁次序。”
宮人輕聲在側喚她。
她回神,點點頭,起身走到案前。
眼前是早已拟好的一列禮冊。
最前是長公主蕭姝婷,其後依次為文華殿大學士之妻、翰林院掌院夫人、禮部尚書之女、内廷五诰命夫人、皇後舊族女眷、宗室女卿。
最後一欄,是“永嘉郡主”。
她淡淡一笑。
這“最後一欄”,其實才是整個禮冊中最不安分的一筆。
她如今雖未出閣,卻列于宗女、诰命之後,既不屬宮人,又不屬外臣,禮部暫将她“列特例處理”,即為皇帝親封,暫挂内廷。
她知道這是空頭封賞,也知道這意味着——她得參與每一場關于“皇後”的儀式,得站在衆目睽睽之下,披着謝家人的外皮,替謝家送一場有名無實的國喪。
可她無可拒絕。
她低頭,在那張禮冊最後一欄後頭,穩穩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應如是”。
*
這一天,她未再飲水,亦未用膳。
整整半日,她都坐在偏殿案前,眼神沉靜如水,隻在“吊唁名冊”宣讀完畢、“香案花牌”擇定位次、“宗室女眷”點卯入宮時,稍稍擡頭。
直到有人悄悄入殿,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
“安王府回話了。安郡王身病未愈,仍将親至吊唁。”
她動了一下,目光輕輕轉向窗外。
那一瞬的凝神,沒有人察覺。
可她知道,沈行之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