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紅了太傅府的重檐鬥拱。
應如是回府未久,便被傳去老太太屋裡。
那屋中一時聚得頗為齊整:老太太坐在堂上,神色沉凝,手中佛珠一顆顆撚着,眼角餘光不時掃過她腳邊那張白綢拜帖——正是太子妃蘇箴言今早托内務府送來的。
應商也在,立于一旁,神情未明。應如煙亦在,倚坐在母親身後,衣着精緻,神色卻掩不住躍躍欲試。
老太太将佛珠一頓,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一絲難得的激動:“如是,太子妃親自來求的,說願讓出正妃之位,自己為側,就是為了請你嫁入東宮。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應如是站得筆直,神色卻頗為淡然,并未立刻答話。
老太太道:“這是何等的富貴?連正妃之位都讓出來了,太子妃親口說,你若願進東宮,她親自退一步,做你的側妃。如此識大體賢淑之人,宮中少有,實屬難得。”
“你若答應,将來就是皇後,天家正宮。再無旁人能與你争鋒。”
說着,她語調微頓,似在壓抑情緒:“太子雖如今有些風波,可到底是儲君,身後又是皇帝,若扶得住,應家百年基業,便在你一身。”
應如是垂眸靜聽,未出聲。
應如煙忽地笑了一下,聲音婉轉:“祖母說得極是。若換作是我,哪還敢猶豫?能得東宮之位,哪怕隻是側妃,都可名載宮史,更何況是正。”
老太太似也受了她這句恭維,眉色略舒:“你倒有眼力。”
“若如是實在不願……”她話音一轉,看向應商,“不如……換個人也未嘗不可?”
這句話雖未明說,卻已然挑明。
應如是眼神微動,緩緩擡頭。
應商卻一直未言,此刻終于淡淡道:“不是不願的問題。”
老太太微皺眉:“那是何問題?”
應商目光沉穩,落在那封拜帖上,語氣不輕不重:“蘇箴言身為太子妃,卻願讓出正位來請親,這份姿态——太過了。”
老太太一怔:“何為‘太過’?人家是識大體,知進退——”
“母親,”應商打斷她,神色淡淡,“天家之事,從不以情義定輸赢。”
他頓了頓,看向應如是,目光深意未明:“這等好處,若是旁人争,便叫争寵;若是主動送來,便叫局。”
老太太面色微變:“你是說……這事不妥?”
“未必不妥。”應商平靜道,“但太妃之位讓得太輕,反倒不真實。”
他說得含蓄,實則心中早已有疑——皇後新喪,太子位動搖,東宮失勢,蘇箴言此時竟主動讓出正妃之位,求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進宮——此舉若非權謀,那便是愚蠢。可蘇箴言向來不蠢。
老太太眉頭緊蹙,似有不滿,卻又無法反駁。
應如煙卻笑意更濃,眸色清亮:“可不論如何,宮中仍是宮中。太子就是太子。若妹妹實在不願……”
她停了一下,狀似無意:“那我便去回一封信,請太子妃知曉,我們應家并非不識擡舉。”
老太太神色一震,看她一眼,竟未出言阻止。
屋中氣氛一下子沉了。
應如是靜靜地看着應如煙,那庶姐眼波流轉,似笑非笑,言辭雖柔,字字都暗藏鋒意。
“姐姐這是替我回絕,還是代我答應?”她開口,語調淡淡,卻帶着一絲令人難辨的譏味。
應如煙神情一滞,随即微笑不改:“自然是姐姐自己作主。隻是姐姐素來不喜拘束,若真不願屈入深宮,也不必勉強。太子妃一番誠意,總不能白費,傳出去也叫人笑話。”
“既然太子妃都願自降身份為側妃,那我等庶女,哪怕是側,也算擡舉。”
老太太面色稍霁:“如煙倒是明理。你妹妹眼下尚未有婚約,這等姻緣再尋不得第二樁,若她錯過,你便代她入東宮也不為過。”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卻叫屋中瞬間沉寂。
應商輕輕蹙眉,看向老太太:“母親此言,是否過急?此事既非聖上口谕,僅是太子妃一言,便要我應家兩位女兒對換去争?”
老太太拂袖低哼:“你書讀多了,連祖上的家聲都忘了!我應家幾代忠良,出一位皇後有何不妥?如今天大的好處送上門來,若還推三阻四,隻怕叫旁人搶了去!”
她轉向應如是,目光中多了幾分不容抗拒的堅持:“如是,你也别慣着你父親那副文人酸氣——你母親在世時最懂權勢進退,如今你生得這副好命,難不成真要守在家裡看書繡花?”
應如是沉默片刻,緩緩站直了身子,望向老太太:“祖母覺得,這場婚事,是福,是貴,是好命。”
“可我若不想嫁,就是忘恩負義,不識擡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