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一聲。藤條抽在他左小腿靠近骨面的地方,那裡皮薄肉少,立刻浮出一道細長的紅痕。沈行之喉頭一震,嘴角猛地一抽,唇邊像要咬出血來,卻硬生生忍住,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繼續。”三皇子不動聲色。
第二下、第三下接連而至。每一記都精準地打在腿骨之上,像是要讓那已毫無知覺的部位強行“記住疼痛”。沈行之面色慘白,脖頸處青筋繃出,身體卻連掙紮都做不到。他隻能仰頭,閉眼,靠緊木榻一側,喉頭逸出極細的一聲咳,咳得像要吐出血來。
有人捉住他腳踝,将他原本蜷着的腿生生拉直。沈行之忽地喘了一口,似是痛覺從某根仍有殘餘反射的神經處竄上來,整個人在榻上震了震,随後劇烈顫抖。
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說話。”三皇子逼近,再次蹲下,“誰替你查的?你把線索交給誰?是沈彥?還是太傅府的人?還是……是長公主?”
沈行之睜眼,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極淡,卻分明含着諷刺與冷意。他費力咽下一口血氣,唇動了動。
“唔……”
隻一個音。
三皇子猛地攥住他下颌,迫他擡起頭,那一瞬,兩人視線對撞。沈行之眼中沒一點屈服,隻有某種黯淡到極緻的堅持。他氣若遊絲,眼角卻分明有淚,但不是痛哭,而是強忍所逼出的生理淚水,帶着濃重的血絲與委屈。
“你當自己是誰?”三皇子低吼,“一個說不出話、站不起來的廢人,你以為還能撐到幾時?你是拖着一副破身子想跟我賭命?”
沈行之緩緩合上眼睛,不再回應。
榻邊空氣靜了幾息,直到顧正銘出聲:“别逼了。他不說,是留着命等她回來。”
三皇子沉默,忽地回身,吩咐:“那就把他吊起來。吊兩柱香,不許暈過去。”
*
顧正銘眉心緊蹙,卻終究未阻止。
兩名壯仆應聲而上,從牆角取來粗麻繩和一副鐵環。沈行之被翻過身,雙臂從背後扯起,強行穿過那冰冷的鐵環,環口咯在腕骨處,瞬間便磨出一層皮。
沈行之幾乎沒有掙動的餘力,唯有被扳起肩膀時,他喉頭急促發出一聲極輕的嘶喘,那種氣息,不似疼,倒更像臨死前某種器官壓迫所緻的抽搐。
他們将繩索挂在屋梁滑輪之上,慢慢往上提。
他的身體一點點離開木榻,被活生生吊起。
那具早已無法自主坐起的身體,如今全憑手腕支撐懸空。他的腿無力下垂,像兩條濕麻布,衣袍濕重,沿着膝蓋往下滲出一絲血痕,正是先前抽打留下的。
沈行之全身在抖。
是那種極輕極細,卻根本止不住的戰栗。仿佛連骨頭都在拒絕承重,肩胛被拉得幾乎要脫臼,脊柱向後彎出一種不自然的弧度。他唇角湧出血絲,眼睛卻仍睜着,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記住屋裡每一個人的臉。
三皇子負手站立,盯着他吊在半空中的模樣,淡淡道:“你這樣吊着,撐不過兩柱香。可你若不說出是誰幫你,她再回來……恐怕隻看到一具屍體。”
他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會真打死你。可隻要你不說,你的腿、你的肩、你的喉,都會一點點爛下去。”
沈行之的頭垂了垂,似乎再也無力撐住,但忽地,他喉中滾出一絲極輕的破碎音:
“……哈。”
那是一聲極低的、近乎嘲笑的喘息。
三皇子眼神驟冷,上前兩步,擡手便是一記耳光。
啪——
這耳光打得不重,卻極清脆,沈行之的頭被扇偏,嘴角立刻滲出血來。可他沒反應。
隻是鼻息一震,那一瞬,他眼角流下一行淚。
不是哭泣,而是血管爆裂後滲出的血淚。
三皇子冷笑:“你到底想靠什麼活下去?是你那位郡主姑娘?她若是死在宮裡,你可就什麼都沒了。”
他轉身負手緩步走出門檻,步子卻頓了一瞬,“對了——沈彥請來了嗎?”
顧正銘道:“已派人去請,沈彥早年雖歸入殿下麾下,但他那一脈與沈家素無交情。”
三皇子嘴角浮出一絲冷意,輕道:“正因他向來置身事外,如今反倒顯得太急。我要知道,他究竟是真心為我做事,還是……另有所圖。”
他望了一眼屋内榻上的人,語氣更低:“沈家一案,快浮出水面了。現在任何一絲不幹淨的水,都不能放過。”
沈行之忽然動了一下。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像是想發出一個音節。他試圖張口,但唇齒分離處立刻撕裂開一絲血痕。
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顧正銘在一旁道:“殿下,他若再吊下去,氣息怕是斷了。”
三皇子盯着那具挂在半空、如破布般的身體,沉默幾息。
他終究轉身,揮了揮手。
“放下。别真叫他死了。”
仆人忙不疊将滑輪松開,沈行之整個人墜落在木榻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肩膀已完全錯位,膝蓋撞在榻沿,劇痛令他面色慘白,口中卻沒再發出一個音節。
他隻是仰躺着,大口喘息,像是溺水的人剛被撈起,生死隻在一線。
三皇子站在榻邊,居高臨下俯視他,像是最後一眼确認:“你甯可被打成廢泥,也不說出幫你的人?你真信,她救得了你?”
沈行之閉眼。
在衆人以為他已經昏厥之時,他嘴角忽然動了一下。
緩慢、艱難,卻極清楚地勾出一絲輕笑。
那笑像是一道斷裂的舊弦,被人最後一次拉響,啞得刺耳,卻極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