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殿下言明,此事牽涉宗室舊故,非公議之事,亦非三殿下所轄。”
她話說得極緩,卻字字如錘。
那名三皇子親信一時間啞口,額角冷汗幾乎滲出。他雖身在皇子幕府,但卻深知長公主的份量——那位當年親征蠻族的大曜之钺,如今雖不問朝政,卻也絕非尋常貴女可比。
若他今日強行攔阻,萬一惹出“皇族内相争”的嫌疑,反倒落得把柄于人。
他隻得咬牙側身,冷聲道:“既是宗室私議,卑職不敢越言。”
秦妙微微颔首,未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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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如是坐在内室之中,隔着屏風靜聽這一切。
她從妝鏡前站起,裙擺沉沉,鳳冠微晃,身側垂下兩縷珠絡微微碰響,在她腳邊拖曳出一線淺響。
芷香臉色發白:“姑娘……您當真要去?”
她卻未答,隻緩緩走至案幾前,将那隻原本要随嫁入顧府、藏于嫁衣中暗縫的絹冊取出,卷得極小,放入貼身衣袍一角。那是關于沈家舊案幾處關節記錄,原定是今日婚禮後交予三皇子,這是他的要求之一。
可如今她知,這一線希望——不該落在三皇子手中。
她将那絹冊穩穩收緊,擡頭朝鏡中看了一眼。
妝未花,發未亂,鳳钗仍穩。她的模樣依舊是那“合禮、合儀、合喜”的正妻之容,可目光深處,卻悄然多了一抹隐隐的清寒。
她對芷香輕聲道:“長公主召見,無法不應。”
“至于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去了就知道了。”
“我怎麼覺得……是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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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妙靜立于廊下,面無表情地看着應如是緩步而出。
她一身紅裝,步履不快也不慢。太傅府門前,迎親樂聲已止,顧家禮使與三皇子幕僚俱在,可卻無人敢真正上前阻攔。
她走出門檻的那一刻,衆人皆見她裙裾微揚,紅衣之下,是一雙極冷極穩的眼。
像是去赴一場宮廷秘議。
更像是走入另一場命運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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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應商站在堂前,望見這一幕,眉頭深皺,卻終未出言阻止。
老太太手中香爐煙氣浮動,似欲言又止,終究長歎一聲,轉頭回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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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門前那一刻的寂靜,最終是被一道碎瓷聲打破。
三皇子所在幕館,銅屏之外,傳來侍從急急奔入的腳步,跪地通禀:
“殿下,應家郡主已被昭陽殿人帶走,長公主貼身女官親至,出具信文,……禮官不敢攔。”
片刻寂靜。
三皇子執在指間的茶盞“咔哒”一聲碎成幾瓣,熱水濺出一角,燙紅了他掌心,他卻絲毫未覺。
屋内衆人屏息。
他站起身,盯着案幾上的嫁冊與婚期簿良久,聲音透着難得的壓迫與焦躁:
“她敢在此時走?!”
無人敢答。
他半側身,語氣已隐隐透出怒意:“本王親遣禮官、借太傅之手将她困于大局之中,她如今竟還能被昭陽殿插手帶走?……這是誰的主意?”
随侍低頭:“……是長公主。”
三皇子聽見“長公主”三字,面色終于變了。
那并不是簡單的怒,而是一種久違的、在權勢中受阻的憤懑與忌憚。他緩緩坐下,手指摩挲着案邊斷口,眼神極冷,聲音卻壓得極輕:
“這個女人……二十年不動了。”
“她竟會在今日出手。”
“應如是,倒真不是個蠢人。”
*
這一日,他再未下令重新啟儀。
太傅府前,紅轎未啟,禮官無令。衆人望着那漸遠的紅衣背影,竟再無人敢追。
他終究沒有動長公主的人。
不是不敢——而是現在,他還動不得。
可那一刻,三皇子真正第一次意識到:
他設下的棋局,有人悄然動了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