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血膿未幹,懷中病人高熱昏迷,她卻行得穩而直,一步不停。
院中人早已知她要來接人,前前後後圍了不少仆從護衛,顧家嫡女顧念也自中庭而出,站在最前,眉眼鋒利,攔住去路。
“郡主,”她冷聲開口,語氣不再客套,“你此番擅闖府邸、抱人離去,是何用意?你既身居宗親,莫非真不将祖宗禮法放眼中?”
應如是腳步一頓,眼神平靜如水,隻說了兩個字:
“讓開。”
顧念唇角一勾:“你可有诏書?可有旨意?”
應如是不語,隻從懷中掏出那枚銀制信符,在日光下一晃——那是昭陽殿信物,宮内特批,僅供入内之人所持。
顧念眉色一僵。
就在這時,顧長卿與鎮南國公顧正銘緩步而至。
“郡主慢走。”顧長卿抱拳施禮,面上含笑,聲調不疾不徐,“安王身在顧府,歸屬未定,郡主此番貿然帶走,恐有不妥。”
應如是沒有看他,反是擡眼,目光直接落在顧正銘身上,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鐘:“我方才已奉召觐見陛下。”
顧正銘本想開口,卻忽地頓住,臉上神情變了。
——陛下召她?
這消息他竟未提前聽聞。
如今宮局動蕩,皇後已崩、儲位未穩,太傅之女在此時被召入乾清宮,不可能隻是為了閑話家常。他向來精于揣摩帝心,立時便隐約明白:皇帝,多半給了她某種許可,至少是默認。
不然,她不會這樣堂而皇之地來。
也不會這麼笃定地抱着沈行之走出他顧家的門。
他沉默片刻,終是緩緩開口,語調壓低幾分:“郡主,陛下……可有口谕?”
應如是垂眸,将懷中沈行之往懷裡抱得更緊些,冷聲回道:“口谕不便外傳。但我既敢來,就說明,聖意已明。”
她目光清冷,環視全場:“若你們顧家不信,盡可進宮問上一句——問陛下今日早朝之後,可曾遣人召我。問陛下是否提及安王之事。”
顧正銘眼神一頓。
他哪裡真敢問?
問便是挑明,挑明便是逼宮。
他是老狐狸,最懂如何收手。如今皇帝未明旨,卻已對她開了乾清宮門,那便意味着,至少在此事上,他願意讓她放手一試。
他若攔,便是違逆帝意。
顧念咬牙,幾步上前欲奪人,卻被顧正銘擡手制止。
“讓她走。”鎮南國公的聲音低沉威嚴,“一切等陛下發話再說。”
顧念一怔,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祖父——她——”
“閉嘴。”他淡淡道,“陛下既容她進了乾清宮,顧家又豈能比聖意更急?”
顧念咽下所有怒意,咬牙退開。
應如是沒有再言一句,隻将昏迷不醒的沈行之緊緊抱住,從滿院沉默之人中間,一步步踏出。
陽光如火,她腳下的影子穩如磐石。
她走得極慢,像背後再多人的目光、再多未說出口的威逼利誘,都不及她懷裡這一人一絲體溫來得重。
她的肩頭與手肘因承受高熱病體,早已被汗水濡濕;她的嘴唇緊抿,眼眶泛紅,卻沒有一滴淚掉下。她不能哭。因為沈行之還在她懷裡,還活着。
門前車馬已候,冰盆、軟榻、藥箱一應俱全。
她将沈行之抱上馬車,輕聲交代芷香取來金瘡藥和冷布,一邊擦拭他額頭汗珠,一邊低聲哄慰:“你忍着點,馬上就回家了。”
車簾落下,她伏在他耳邊哽咽:“我回來了。你别怕。”
馬車辘辘前行,駛離鎮南國公府的朱門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