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備一碗紫雪丹清熱,交替服下。”
幾位下人有些猶疑:“姑娘,安王如今身子太虛,能否受得住這般大補之藥?”
應如是坐在床邊,一手輕握沈行之的手腕,語氣淡淡:“不補,熬不過去。”
“他失血太多,兩腿又截,氣血兩虛、津液大耗。常法調理無濟于事,隻能吊命。”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卻透着一種難以撼動的堅持。
小春子站在旁邊,眼睛又紅了。他望着榻上的沈行之,看了一眼那被層層繃帶包裹的殘軀,喉頭哽咽,低聲問:“姑娘……王爺他,真能醒過來嗎?”
她沒有回答。
隻是低下頭,手指沿着他冰冷的掌心,一點一點摩挲。
——他還熱着,至少還熱着。
他還活着。
她将厚被替他掖好,又一次為他清洗額角的冷汗,動作極輕,連歎氣也不敢太大聲,仿佛怕驚擾了他正在努力争奪的那口氣。
*
夜更深了。
整個安王府陷入沉沉靜寂,淨室中隻留應如是一人守夜。
她坐在沈行之床頭,一盞清油燈放在她身側,跳動的火光映得她的眼神時明時暗。她一手捧着剛煎好的補湯,一勺一勺為他灌入,極緩極細,灌一口便要等上一息,怕嗆住,怕吐出。
他依舊昏迷,但咽喉似乎動了動,極微弱地做出吞咽反應。
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氣,卻也更心慌了。
灌藥完畢,她把藥盞放到一邊,低頭看着他蒼白的臉,忍不住伸出指尖,撫了撫他的眼角——那裡還有一點點因為痛苦而未消散的細紋。
他沒有醒。
她也不敢叫他醒。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是不是對的。
她也怕他醒來時,會恨她,會怨她擅自做主、不問他意願就鋸了他的兩條腿。哪怕他從沒說過一句求生,也從未開口求死——可這條命,她就是要替他救下來。
他若醒了,看到自己隻餘半身,會怎麼想?
會不會恨她?
她早該問他一聲。她本可以等一等,哪怕隻等他說一句“不必”,或哪怕隻是點頭,哪怕隻是皺眉。可她沒等。
她做主了他的人生,也做主了他餘生的形狀。
她抱着他回來,是想救他。
她親手割下他雙腿,也是想救他。
可她終究還是怕。他會不會怪她。
怕他再醒來,第一眼不是驚喜,而是怨。
她低頭輕輕握住他的手,仿佛試圖傳遞一個遲來的解釋,一個她至今都不敢開口的歉意。
“我……我沒辦法。”她低聲呢喃,語氣極輕,像風裡碎絮,“我不能看着你死。那時候你已經燒到渾身抽搐,脈都找不到了,你的腿都爛到骨頭……你已經……你已經……”
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終究沒能說完。
她怕他說:“你不該這樣。”
“你若醒了……若要怪我,我也認了。”
她低聲道,嗓音幾不可聞,“但我真的沒别的法子。”
*
她沒再說話了。
隻是守着。
她就坐在他床頭,手還握着他手腕,眼睛盯着他鼻尖下極微的氣息,生怕哪一刻,那一點點生機,就此斷了。
屋外秋風一陣陣地吹,風過檐角,帶下一串串落葉,撲簌簌貼在窗紙上。廊下不遠的銅壺還在沸騰,爐火未熄,炭灰在沉沉夜色中亮出一抹暗紅。
像她現在的心。
燒得滾燙,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隻能等。
等他醒。
等他睜開眼,哪怕是一點點,隻要能看她一眼,她便知道:她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