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法皺眉,也沒法咬牙,甚至沒法抽泣。
他的臉僵着,他的軀體動不了,他哭的時候,像一尊塌了的像。
那眼淚落得極慢,一滴滴順着顴骨滑過,像在尋找出口,卻因皮膚的僵硬無法轉彎,終于墜進了應如是頸窩裡。
溫熱的,輕輕的,一瞬間仿佛燒穿了她整顆心。
他就那樣靠在她懷裡,瘦骨嶙峋的肩胛貼着她心口。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多輕,像懸着一根細線,一旦哭完、冷下來,就會斷掉。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種沉入最深處的放棄——放棄抵抗、放棄表達、甚至放棄自己仍是“一個人”。
可她不能讓他倒。
她摟着他,像摟住一個從山崖邊緣吊着氣息的孩子。
她不再說話,隻把臉貼着他額頭,閉着眼,輕輕地一下一下搖着他。
*
他沒有再睜眼。
應如是坐在床邊,很久沒有出聲,隻是一直把他抱着。她的手落在他後背,骨架輕得吓人,像貼着一層薄皮,随時都能散。她低頭,靠着他額角的位置,一動不動地坐着,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忍。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把他輕輕往上托了托,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他實在太瘦了,幾乎沒有任何重量,她一隻手就能托住後腦勺,骨頭硬得硌人。
她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很輕,不是要告訴誰,而更像是壓在心裡太久,終究還是得說出來。
“那天我去見了皇上。”她沒看他,也沒等他反應,隻是順着說下去,“我告訴他,我能救他的命。”
“他說,如果真能救,就答應我一件事。”
她說到這裡時,手稍稍緊了一下,把他抱得更實一點。他的後背一點反應都沒有,連肌肉都不再抽動,像是一塊松軟的麻布挂在那裡,随她抱着。
“不是現在。現在還不能動。”她輕聲說,“但他點頭了。”
“他說他會聽我那一件事。”
沈行之還是沒說話,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但她知道他聽見了。
她低頭看他,眼角有點濕,不是那種激動的淚,也不是哭,就是眼裡一直積着一層水氣,怎麼都散不去。
她不太敢再看,隻是把臉埋進他頸窩裡,小聲道:“我……不确定你會不會怪我。”
“我知道你也許甯願就這麼死了,不用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也不用再受一遍這種疼。”
“可你是我帶回來的,我不能讓你死。”
“你要是能動、能說話,大概會罵我,或者直接不要再見我。我都認。”
“可你現在活着,還能聽見我說話。”
她的聲音很小,語速也不快,像是說得太快會驚到他。
“你之前問我……是不是還跟你小時候認識的那個人一樣。”
“我不是。我不是她。”
她頓了一下,把他稍微往自己懷裡抱緊了些:“但我……也不是别人。我是現在的我,是那個想救你的應如是。”
他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還是沒有睜眼。
她把臉貼在他額角,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你要是想罵我……等你好點了再罵。”
“你現在太弱了,我罵不回去。”
沈行之沒有怪她,他隻是太累了,太疲憊了,累到沒有力氣再擡一擡眼,如今的他還活着,還撐着一口氣,其實已經算是奇迹了。
他的眼淚還在流,順着她頸側滑下,落在衣領裡,像是灌進心頭的潮水,一點點把她的情緒也淹沒。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多強大。那一刻她抱着他的時候,隻覺得心口發疼,像是要裂開了。
她伏在他耳側,聲音低得像是一句誓言:“你要是不想活,就把命給我。”
“我替你活。”
“我替你翻案,替你揭開那些人到底幹了什麼。”
“但你總要活着看一眼——看到底是誰把你逼成這樣。”
“三皇子……已經被關了禁閉。”
她說完之後就不再開口了,隻是繼續抱着他,像怕他随時碎掉。
風從窗縫中透進來,帶着夜雨未幹的涼意。屋裡靜得隻能聽見他微弱的呼吸聲,和她心跳在一點點慢下來。
他還是沒說話,但那種放棄一切的絕望感,慢慢有了點松動。她知道這還不夠,也許他不會立刻有了求生的欲望,也許他根本不會再相信什麼“機會”或“希望”。
但至少,他現在還在她懷裡,眼睛閉着,心跳還在。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