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她低聲道。
“我今天太莽撞了,回來太晚了。讓你……忍了這麼久。”
沈行之閉着眼,睫毛垂落,像是睡着了。可她知道他醒着。
她替他蓋好下身,将所有醫具收拾妥當,才伸手将他半躺的上身輕輕抱住,掌心探到他肩胛下方,另一隻手繞過背後托住脊柱。
“我給你翻個身。”
她向來不用“請”或“麻煩”,因為她早已知道——他若還能有一絲動彈的力氣,是決計不會讓她來做這些的。
如今他已不能言、不能拒絕,隻能任由她扶他翻過。
她将他慢慢翻向右側,墊上溫軟的布墊,再以幹棉布擦拭背後。
那處肌膚已經有點微紅了,脊椎凸起,像嶙峋的山骨,皮下的肉幾乎薄得透明,她一寸寸地摸,一寸寸地擦,偶爾輕輕點一指艾油,以防生瘡。
沈行之一動不動,眉頭輕輕蹙着,呼吸極淺。
他現在連口都合不上,唇瓣微張,像常年寒夜裡一盞未曾熄滅的孤燈,風一吹就要滅了。
她忽然止住手,伸指輕輕點了點他下唇,低聲道:“口幹嗎?”
他眼皮動了動。
她俯身将浸過薄荷水的棉球含在他嘴邊,一點點潤濕他的唇。
“今日長公主沒見我。其實我也明白,她為人向來克己,兵權、皇權這種事……她不肯碰,也碰不得。”
“她若插手,那就是站隊。皇帝一向敏感,她不會為了一個與她并無實義交情的女子去冒險。”
“我去求,是我錯了。”她聲音緩了緩,“我總想着也許……也許能做點什麼。可其實我根本救不了誰。”
沈行之眼角抽了下,那種反應不是痛,而是一種細微的情緒波動。
她心中一動,慢慢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今天做錯了?”
“其實我一回來就在想……從我穿越過來以後,就總在做一些……好像不是我該做的事。”
“我不是應如是,不是太傅府從小教養出來的姑娘,可我卻代替她和你重逢、照顧你、攪進這場朝局裡。”
“你知道嗎?我以前很讨厭那些電視劇和小說裡,女主動不動就管閑事,好像全天下的事都該她插手。”
“但我現在才明白……真正親眼看到有些事發生時,你若還像旁觀者一樣坐視不理,就不隻是冷漠,而是一種……荒唐。”
她說着,将他殘肢附近的痙攣部位重新檢查了一遍。那處抽動已經緩解,但皮膚緊繃,淺淺地泛着熱意。
“我以為我來自另一個時代,會更清醒一點。可結果呢?我還是會因為一句話、一個人、一次印象,就去做蠢事。”
她一邊說,一邊低頭專注于掌下那塊蒼白的皮肉,眼神微沉,語調輕緩得像落灰的塵埃。
忽然間,她感到一道溫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她緩緩擡頭,正對上沈行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
他動不了,連指尖都不能屈伸,連一絲輕聲安慰都無法給她。可他就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她,不躲不閃,也沒有悲哀,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平靜——甚至帶着一絲溫柔的慰藉。
那種目光仿佛在說:“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她怔了怔,鼻尖忽然有些發酸。
“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沈行之沒動,眼神仍是溫溫的,像深秋午後的暖陽,被雲霧籠着,卻透出不動聲色的亮。
她笑了笑:“你這人……到底還是心太軟。”
說這話時,她手上的動作也輕了些,慢了些,像是怕驚擾了那份難得的沉靜。
她忽然明白,他也許并不指望她能改變什麼。
但隻要她還願意在這裡、坐在他身邊、聽他說不出的話、說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心事——那就夠了。
風聲從屋外廊下灌進來,拂過窗棂,卷起案上薄簾。應如是将最後一塊敷料疊好,替他拉起被角,将整個殘肢覆得嚴嚴實實。
沈行之仍舊一動不動。
她低頭看他一眼,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這世上有太多話,是無法出口的。
——說了,他未必聽得懂;聽懂了,也未必能回應。
她伸手替他合上眼:“先睡一會兒。”
這一覺,也許能安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