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适時起身,說要更衣,蘇箴言立即站起,笑着道:“你去吧,我和顧姑娘還要說一會兒話。”
她聲音不緊不慢,輕輕一頓,又笑:“小婢跟去便是,别勞煩顧姑娘的人。”
顧念似是沒聽懂,隻随意擺了擺手:“随便。”
應如是福了福身,離開廳中,順着院角小道輕步繞過了歸華院。
她當然不是去更衣,而是要去見顧家老太太——沈氏。
一個消息閉塞、深居簡出的病老夫人,常年不問府事,近年更是隻與極少幾人說話。她或許知道當年沈家一案裡被誰暗動了手腳,又或許知道沈行之的父親在被貶之前,曾将什麼托付給誰。
她不敢打草驚蛇。
——但她必須去問。
*
她前腳剛走出夾道,便看見了站在轉角處等她的那名嬷嬷。
蘇箴言果然安排得妥帖。
那嬷嬷頭發花白、面容沉靜,見她來便朝她微一點頭,轉身引她往北角門去。兩人不發一語,隻在冬日微弱日光裡快步穿過一排高牆。繞至承槿軒前時,四下已無旁人,風将枯葉卷進廊下,發出簌簌聲響。
“姑娘,”嬷嬷忽低聲道,“您就小心說話,老太太心情好時還認得人,若她不願說,就别逼她。她年紀大了,已經……很少願意說舊事了。”
應如是輕輕點頭,臉上神色極為平靜。
她知這份“平靜”也許是假的。她不是那種做事謹小慎微的人,也不是一腔熱血沖動的,但從決定來見沈氏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此事沒有退路。
老太太所知,也許就是沈行之所求的全部線索。
她站在門前,指尖已握緊袖中的手帕。門未關緊,裡頭靜悄悄的,像是無人居住,卻有一縷極淡的藥香從縫隙中飄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門進去。
*
與此同時,蘇箴言這邊。
她并不打算與顧念寒暄太久。顧家如今的風向,她心知得很清楚——顧念還在強撐,可撐不了多久。與其在此虛言浪語,不如用她留下的時間替應如是打掩護。
“顧姑娘說的那副金镯子,我近日倒也見了幾隻可心的,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一份來,你再細細挑一挑?”
顧念支着下巴,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送倒不用送了,家中成日有人來,吵得很。”
“那便叫你府中小丫頭來取,我把镯子收拾好,連帶那日你看上的那副耳墜一并給你送去。”
顧念撇了撇嘴:“你倒大方。”
“親近自該如此。”蘇箴言語氣輕飄,似是無心的寒暄,卻一句不提應如是,也不再追問她人在哪兒。
顧念到底是年輕,聽得一耳朵好話,又見她落落大方、語态溫柔,也不便再發脾氣。隻是餘光仍不自覺地往她走時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蘇箴言注意到了,卻不點破。
她手中那盞茶端着許久,熱氣早已淡盡,她卻仿佛依舊耐心。
——她在等時間過去。
她替應如是擋了這一炷香之久,足夠她進屋與老太太談一段了。
她其實心裡也沒底。
應如是究竟能問出多少,她不敢斷言;但若能從沈氏口中拿到一點什麼,哪怕是一句真言,也許就能撕開那樁沉埋多年的冤案一角。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願意幫她。明明她們曾隔着太子、隔着沈行之、隔着彼此家族利益,幾度猜疑和冷眼。
可她總覺得,這個姑娘,有一種自己曾經最想成為、卻從未敢成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