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看着紙上的字迹,瞬間明白了所有。
她的心一下子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呼吸變得困難,眼淚無聲地落在紙面上。
她本以為,他臨終之前費盡心力提醒她去看的,必是關于沈家冤案的重要線索。可這最後留下的東西,竟隻是他早已寫好的四個字。
“如是吾妻……”
她記得,那日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要嫁給他時,他眼神裡那幾乎是本能的抗拒,就像是被灼熱的火焰燙了似的,下意識要逃開。
可她沒能及時讀懂那一瞬他眼底飛快掠過的欣喜——那種在深夜久病的沉寂裡,反複幻想了千萬遍“她願意嫁我”的願望,終于在現實中被人親口說出的驚喜與不敢置信。那一刻的沈行之,一定在心底将她的這句話讀了又讀、想了又想,然後偷偷地,在某一夜、某一個她不知道的時刻,握着筆,一筆一畫寫下了這四個字。
他早已不能提筆多久了?她甚至記不清上一次看到他寫字是什麼時候。難怪他不讓她昨晚看,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撐不過去了,卻在拼盡全力、掙紮着活到最後一刻時,怕她因此分心痛苦,才如此艱難地囑咐她,“明日再看”。
他是想讓她明白,他臨死前唯一的執念,不是什麼家族的仇怨,不是什麼權謀翻案。
而是她。
隻是她而已。
應如是捂着嘴,極力忍住不哭出聲音,但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的眼前浮現出沈行之無數個夜晚在床榻上,微微顫抖着手指,勉強握筆,在紙上寫了又廢、廢了又寫,數不清折斷了多少根墨條,揉碎了多少張紙,才終于留下了這麼四個字。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如何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完成了這張紙,又是怎樣掙紮着将這張紙藏進了抽屜裡。
或許那一夜她睡着了,他偷偷叫了小春子幫忙,或許是他趁她出門時,偷偷地指示了别人。
可不管是哪種情況,這都是他在極度病痛與殘弱中,為她做下的最後努力。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原本是少年英才,風華絕代,如今卻為了寫下這四個字,付出了所有的尊嚴、體面,甚至最後一點氣力。
“沈行之,你到底想要我怎麼辦啊……”她顫着聲音喃喃自語,“你想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嗎?”
“你……怎麼這麼自私啊……”
她的聲音哽咽至極,握着那張紙的手不停地顫抖。
這四個字看起來簡單,卻比世間任何珍寶、任何密函都要沉重千倍萬倍。
她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手指緊緊攥着那張紙,将頭埋在臂彎裡,肩膀無聲地劇烈抖動着。
房中隻有她低低的抽泣聲。
她終于明白,沈行之死前為何如此平靜。他的一切執念,所有的不甘,都已傾注在這四個字裡,交到了她的手中。
紙薄如蟬翼,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呼吸,卻怎麼也吸不上來,一口氣堵在喉間,像有什麼東西橫在氣管深處,不上不下,逼得她胸腔劇烈收縮,胃裡一陣陣翻湧。
她扶着地面掙紮着起身,剛挪動一步,腳下一滑,膝蓋重重磕在地闆上,手中那張宣紙被她捏得皺起。她忽然捂住嘴,身子一顫,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酸水。
什麼都沒吃,胃裡早已空空,吐出來的隻有苦澀得發黑的胃液和膽汁,淚水混着嘔吐物流到下颌,鼻腔被酸味嗆得發麻,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如同一隻失控的野獸。
她想止住,卻根本止不住。
應如是不停地幹嘔,胃已經疼得像被人用刀絞過,腦中一陣陣發脹發黑,意識像是泡在冷水裡一點點塌陷。
眼前的光一陣一陣模糊,耳朵裡嗡鳴如潮。
她抱着脹痛的胃蜷在角落,身體不斷顫抖着,像個被抛棄在荒野中的小孩。
“你到底想我怎麼活下去啊……”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虛,最後喉頭一緊,眼前驟然一黑,整個人朝後緩緩倒下去。
身下的地闆冰冷堅硬,後腦磕在木闆上發出一聲悶響。
應如是終于暈了過去。
那張揉皺的宣紙,落在她指尖,微微晃動,仿佛仍在低聲呼喚:
如是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