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蕭持鈞便錯開她的鼻尖,再次低下頭,嘴唇碾過她的唇瓣,含住了她的下唇,未盡之言被堵在嘴裡,祝餘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她被困在蕭持鈞和木闆之間,渾身隻有腰間蕭持鈞的手為她着力,蕭持鈞上身下傾,拐角處透進來的光被他的肩背悉數遮去,祝餘陷在他的投影裡,唇間傳來微微的吮吸感,她的肩頭不自覺地聳起,雙手不知何時垂落下來,緊緊抓着蕭持鈞的袍袖,攥緊又松開,唇瓣無力地微張着,蕭持鈞沉沉地喘息撲在她頸間,洶湧的情欲噴薄而出,情潮湧動,喘息之間,蕭持鈞又看見了她瞳仁中的自己,不再是小小一個,而是占據了所有——裡面隻有他的倒影,再無其他。
在這短短的幾個瞬息之間,祝餘的周身都籠罩着他的氣息,如同完全屬于他。
等祝餘有些羞惱地從他懷裡掙紮出來,蕭持鈞迎面便挨了一下打,她還念着方才自己将玉镯遺漏的事,有些心軟,下手便收着力道,拍在他臉上古怪得像調情一般。
蕭持鈞曲起手指,蹭了蹭被她拂過的臉側,唇瓣上被咬出個小破口,他毫不在意,擡手替祝餘擦了擦濡濕的唇瓣,而後彎下腰,與她平視,平靜道:“對不起。”
大有一副等她再打一巴掌的架勢,平靜的神色下隐隐泛起波瀾。
祝餘看着他的臉,輪廓流暢漂亮,眉弓深邃,鼻梁高窄,平日裡見慣了他溫文爾雅的端方模樣,此刻斂去所有神色,目光變得深沉,眼尾的上挑便變得明顯,現出極具侵略性的銳利感。
她有些語塞,耳尖還殘留着方才的紅潮,别開眼不去看他,下一刻卻又忍不住心軟,回轉過來,擡手抹掉了他唇瓣上被自己咬出的小血珠,而後将染血的指尖往蕭持鈞的衣裳上一抹,一連串動作下來,生氣與心軟都十分明顯。
蕭持鈞看着她面上忽明忽暗的神色變換,鮮活得讓人心頭一熱,他蓦地低笑了聲,而後便握住她的手,輕輕抱住她,學着她先前的動作,安撫似地在她後背拍了拍,輕哄道:“饒了我吧,嗯?”
祝餘靠在他懷裡,先是賭氣似的搖了搖頭,而後忽然洩了氣,往他懷裡一趴,想到他方才突如其來的情緒,還是悶聲解釋了一句:“我方才太心急了,沒留意這玉镯丢了。”
蕭持鈞“嗯”了一聲,像是已經将所有尖銳失控的心緒都完好封存,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是我關心則亂。”祝餘擡起頭,他此刻不似方才那般陰沉,眉眼帶笑,語氣溫柔。
溫存不過片刻,屋子裡的産婦便開始發作,祝餘聞聲出去,守在門口怕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除了她,這還有些村民,這樣的境況下生孩子,無人不懸心,官府的人找了一圈,也沒見着這産婦的家人,屋子裡時不時傳出來産婦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祝餘聽着這樣的聲音,捏緊了手心,先前被她抱着的時候,她的聲音分明還那樣虛弱,此刻卻好似要将全身的力氣用盡,像一把燃盡的火焰,和着洶湧的雨聲,在天地間回蕩。
漸漸地,屋子外面站着的人越來越多,都是些聽到消息趕來的村民,有些拿着雞蛋,有些背着米糧,還有些帶來了自家的偏方,說是但凡用得上的都盡管拿去。
一旁的竈房裡,幾個村民正在不斷的生火燒水,擰帕子,祝餘的背後站着好些村民,有人說起自己從前生産的時候,也是這樣,像死了一回。屋子裡不斷傳來接生的人打氣的話音,人一多,屋檐下便有些站不開,村民們索性就站在暴雨中的院子裡,靜靜等待着。
人一多,一時間也幫不上什麼忙,祝餘便往外走了些,四處查看,都沒見到十一,正準備往下走去找青岚他們時,便聽見遠處有人大聲呼救。
她三兩步便跳下了土坡,朝那人奔去,蕭持鈞緊跟着她,兩人近前一看,是先前在河道裡将十一蹬走的那人,祝餘頓時冷了臉色,下一瞬,卻看見他背上背着的正是十一。
那人看見她,認出來是當時河道裡的人,面上頓時有些尴尬,但也不敢多耽誤,解釋道:“這人受了傷,暈倒在葦草叢裡,我就把她背來了。”
祝餘自他背上接過十一,抱着她往土坡走,蕭持鈞正要一道走,便聽得那人補充道:“……那兒還有個昏迷的孩子,我瞧着沒受傷,就把他放在西邊牛棚上的土坡了,這位……大俠,能否替我走一趟,我這兒實在是沒力氣了。”
他畏畏縮縮地看了眼蕭持鈞腰間的佩劍,而後朝他一拜,便溜之大吉,往山口去了。
蕭持鈞便隻好往西邊去尋那昏迷的小孩,祝餘抱着十一上了村口的安置點,放在另一處小房間裡,所幸官府的人帶了不少大夫來,當下便有些着手處理十一腹間的傷口,安置點隻有這兩間房,還有一間是專用來燒水煮飯的竈房,此刻,一半是産婦聲嘶力竭的呼喊,另一半是大夫們焦頭爛額地交談着傷口要如何處理。
祝餘的腦海中嗡嗡直叫,不多時,她正在按大夫的話給十一褪下外衣,外邊便沖進來一人,她愕然擡頭,遊卓然氣喘籲籲,停在門邊,看着十一。
身後跟着青岚無咎和決明,方才他們剛好在半道遇上了蕭持鈞。
大夫要給十一包紮傷口,祝餘起身,将遊卓然也帶了出去,十三月便一起等在門外,祝餘将大緻的情況與他們說了,衆人沉默下來。
天色已晚,屋子裡點起燈火,祝餘将院子裡的村民一一招呼到檐下,蕭持鈞帶回來的那個孩子正被幾個村民帶着在竈房裡洗澡,穿好幹燥的大人衣裳後,便被抱着坐在竈堂前面,一邊添柴一邊取暖。
生孩子是場力氣活,轉眼便到了夜半,孩子還是生不下來,這樣折騰下去,大人也要沒力氣了,眼看着就要被硬生生耗死,有生産經驗的村民聚在一起,低聲讨論着。
十一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妥當,隻是傷得太深,大夫說觸及根基,往後都得靜養,不得勞累,祝餘聽了當下便白了臉,人是跟着她一道去的,如今卻傷成這樣,她進去瞧了瞧,屋子裡血腥味還很濃重,十一靜靜地躺在榻上,人還沒醒。
祝餘低聲詢問大夫,可有什麼補救之法,大夫說也隻能養着了,人送來的太遲,能救回來一條命已是不易。
這話讓遊卓然聽了去,他僵立在門邊,祝餘起身給他讓出位置,側身而過時,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青岚和決明紅着眼,想到十一今後不能再習武,便心如刀割,這樣活潑機靈的少年,心裡裝着五湖四海,總想着等世道太平了就要去縱馬江湖,仗劍天下。
祝餘喉頭顫動,别開臉,肩頭微微聳動着,青岚攬了她,兩人靠在一起,青岚輕聲說:“等過了這陣,我便去尋些醫師來……”她話還沒說完,祝餘便擡起頭,目光掠過一旁的蕭持鈞,想起一個人。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對青岚說:“我認識一個神醫,等過陣子,我帶她回京。”
她說的是蕭持鈞的小姨。蕭持鈞颔首,青岚見狀,輕拍着祝餘的肩頭,沒再說什麼。
衆人沉默着,沒過多久,屋子裡傳來幾聲抽噎聲,青岚往屋内看了看,裡邊的是遊卓然,他守在十一的床邊,眼淚止不住地流,一邊哭一邊握着十一的手。
換作往常她總是要說他肉麻的,如今卻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一句話都不與他說。
遊卓然伏在她手邊,臉靠着她的手心,她受了這樣重的傷,血流出來,便好似也在他的心上刮過,自從認識她開始,他從沒讓她受過這樣的委屈。
一旁的産房還在繼續,産婦的聲音已經漸漸虛弱下來,一聲比一聲嘶啞。裡邊接生的人推門出來,滿手的血,焦急地叫其他大夫進去,如今這情況,搞不好要一屍兩命。
大夫們領了命令,全力救治産婦,門外這樣多的人看着,務必要保住産婦的命。
就在衆人一籌莫展之際,土坡下忽然傳來幾聲痛呼。
祝餘等人出去一瞧,竟然是春桃和小寶兩個孩子。
在這樣漆黑的夜裡,她們手拉着手,在往土坡上爬,身後跟着個與崔南山相熟的舉子。方才的痛呼是春桃發出的,她太急了,在土坡上滑了一跤。
祝餘連忙下去接她們,舉子見了祝餘,便解釋道:“今日有上山的村民說山下有人生産,春桃說可能是她娘親,便帶着小寶偷偷下山,在門口被攔住,哭鬧得厲害,先生得知後,便囑咐我帶春桃下山。”至于小寶,她這段時日一直都與春桃粘在一起,便也跟着下山了。
春桃被祝餘牽着,剛進了院子,便開始嚷嚷:“裡面的是不是我娘?”逢人便抓着問:“我娘怎麼樣了?”
院子裡的人沒有回答她的話,都反常地沉默着。
裡面的不是春桃的娘親,春桃的父母今日便已經被發現在河道裡溺死了。
春桃見無人答應她,也沒多想,便以為是自己的娘親在裡邊生産,她偷偷聽大人們算過月份,娘親就是這段時日發動的,原本按照書堂的規矩,今日她就可以下山回家,她在書堂表現不錯,得了崔先生好多誇獎,原本想着都要回家說給娘親聽。
忽然,屋子裡傳來凄厲的喊叫聲,粗啞的聲音變了調,叫人分辨不出來。
春桃一聽,當下便急了,往前走,扒着屋門便朝裡邊喊:“娘——我在這裡,你要撐住,我來看你了——”一邊喊還一邊掉眼淚,嗚嗚地哭着。
院子裡的大人們見了,都背過身去擦眼淚。
小孩的哭聲和産婦的叫聲混在一起,霧靈山的山腳被巨大的悲恸籠罩着,夜風呼嘯着穿行而過,土坡下成片的水面鋪開,死去的人靜默着,暴雨在哭聲中稍歇,給了這片土地一絲喘息之機。
倏地,屋裡的産婦忽然爆發出極其可怖的痛呼,狹長的一道,不斷蜿蜒回蕩在山間,片刻後,屋子裡便傳來了讓衆人喜極而泣的聲音。
“生了——生了——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