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生便帶着她一同找廠長理論,得到的回應卻是無所動容。
甚至還施加威脅。
趙廠長窄眼一斜抖了抖夾在指縫的旱煙,滿不在意的從抽屜裡端出一份勞務合同。
滲着黑泥的指甲蓋指向某處,男人就像是算計好似的,如若宋小滿辭職就要交付罰金,紙上的面額是他們承擔不起的數量,夫妻倆當即就息了聲。
現階段工作不好找,宋小滿不像沈善生那樣有大專學曆,又是男性,活兒自然要好找一些,
要不是青萊前幾年擴招,怎麼也不會輪到她的,她自己個知道,所以格外珍惜這次機會,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這是要鐵了心打壓她,偏偏廠長還放出狠話。
北風凄凄,雪挂枝頭,宋小滿紅着眼眶暗自懊悔不已,她挽着沈善生的臂膀失神地走出辦公室,不料卻撞見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女人滿面紅光的同身側人闊談,兩手按在跨間步調招搖地踱步而來,似乎沒想到能在這碰見讓她吃癟的人。
陳雙英單手一推,先前圍在周邊的女工人各自分散,獨留下她一人輕佻着眉頭諷刺地瞪着她:
“唷,我當是誰呢,這不宋姐麼!怎麼,這是.....剛從老趙那兒出來?”
餘光瞥見姿态挺拔的男人身上,眼珠子滴溜一轉,“這樣的事沈哥怎麼也在呢,多....啊!”
矮胖女人不陰不陽來了這麼一句,生着副高爽的喉嚨,講起話來傲慢刻薄。
宋小滿胸腔一震,“騰”地抽回落在臂彎的手,今日幸虧有沈善生在側,不然被這個女人添油加醋,她可不就冠上頂“不知檢點”的帽子?
“陳雙英你什麼意思,是你做的吧?是你連同趙保廣把不屬于我的工作強加在我身上的吧?”
被指名道姓的女人飛速地眨動眼睫,廉價的膠水緊貼在睫毛根部,她豎起眉毛硬是不認:“什麼就我做的了,我可告訴你啊,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做的了?”
宋小滿不想繼續受氣,她也不慣着她,直接把聽見的謠言拿出來試探,“你沒做為什麼總是來廠長辦公室,别和我說是他叫你去的。”
那淨白的膚色霎時就陰了下去,活像個猙獰扭曲的京劇臉譜。
陳雙英見她的秘密被撞破,登時氣血翻湧索性破罐子破摔,“老娘我樂意!怪就怪你那個不成器的崽子得罪了我兒子,擺出那副說教的嘴臉給誰看?哦也是,你們還不知道吧?他身邊還真有個對他百依百順的小白臉,恨不得把心尖的肉剜下來給他,你倆真是養了個.......”
沈善生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他不顧妻子的勸慰,高聲邁步上前呵斥:“這麼說真的是你?你真能做出龌龊之事,好哇你陳雙英你真是好手段,把我們大家耍得團團轉!”
導火索一經點燃便不可收拾。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知怎麼就動了手,最後惹來在屋裡悠閑喝茶的趙保廣,劈頭蓋臉就把宋小滿夫妻倆一頓罵,還克扣掉他們的工資。
而對另一位隻是象征性的數落幾句,堪比蜻蜓點水,毫無威懾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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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滿早就不想幹了。
但一想到高額賠償的違約金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們這是被人牽着鼻子走了,輸給陳雙英那樣的人物怎麼都不值當。
二人正在氣頭上,正商量着怎麼處理亂遭事,門闆的響動擾散怨憤上頭的思緒,豔紅色影子闖入視線——
沈宴竹合上門輕輕撥弄了下背着的書包,肩帶随即溜出在外,他扭轉過身看見坐在床上的人手上動作止住:
“爸、媽你們今天是休假嗎?”沈宴竹踱步到床邊,嗅到一絲沉重的味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小滿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長籲一口氣把來龍去脈告知他,後者聽完神情更加肅穆。
沈宴竹沒想到梁立濤威脅他作弊的事,能牽扯出這麼大的簍子,更沒想到陳雙英布得一手好棋,他們怎麼選擇都會陷入僵局。
此局無解,但需要有人攻克。
不用他們多費心思,有人就已經替他們處置好。
靖南市派了上層領導前來視察,沒過多久就莅臨青萊機械廠。
在詢問是否有不平等待遇時,工人們的眼中燃起希望的火星,紛紛把藏匿的證據亮于視野。
連帶着宋小滿的事也被徹底解決,夫妻倆順利從青萊離職,陳雙英被罰了半年工錢。
上頭派遣她去二廠就業,趙保廣把原先克扣的工資悉數下發,又接受了批評教育将機械廠停業整頓三天。
這事兒一鬧,沈家和陳雙英的梁子徹底結下了。
她沒法幹預宋小滿和沈善生,卻可以将矛頭指向校内的沈宴竹。
孩子永遠都是大人的弱點,哪怕表面再僞裝的雲淡風輕,最後還是會敗下陣來。
不得不提,陳雙英這招尤為陰險。
梁立濤不見證據是不會承認的。
沒有視頻的加持,沈宴竹就無法像上次那樣讓他道歉。
轉換一下思路,梁立濤此舉并沒有給沈宴竹造成威脅,反而充當助燃劑“幫助”他們順利奪得創意手工展覽的冠軍。
這條震撼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學年,梁立濤不想知道都困難。
譚雅詩也知道了監控自動閉合的事,隔天就找賴碧佘申請使其全天工作,能不能成功就看校方怎麼理解這個事。
安全隐患還是普通意外。
沈宴竹把他們榮獲的獎杯放置在教室的書櫃上,在他心裡集體利益遠超過自身利益,所以他才會對那盞水母燈尤為在意。
烈陽拂過金燦燦的杯體,弧形金屬表面勾勒出流動的光輝,每一道精細的工藝皆與它交融。
它是本次意外事件的見證者,也是榮耀印記的擁有者,它會令十六班集體以此為榮、以此警醒。
沐浴在曦光下,煥發出絕無僅有的生命力,沈宴竹再次感歎金屬物體帶給自己的動力。
不止是他,還有他身邊的他們。
耳邊充斥着富有活力的少年嗓音,幾人圍坐在一起讨論着隔壁班的“敗将”:
“你們猜他現在是不是都快把臉氣歪了?以為自己發了個狠招,結果成什麼了?”
明薔舉着面碎裂的鏡片,仔細端詳着内裡折射出的面貌。
蘭小喵朝嘴裡塞了片話梅糖,補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把零散的糖遞給面露無奈的沈宴竹,
“宴竹吃不吃話梅糖,我記得你說你喜歡吃酸的來着,來幾片不?”
沈宴竹滞了幾秒,随即這分錯愕在他的臉上轉瞬即逝,他雙手接過分量不少的玄色包裝:“謝謝你,我确實噬酸。”
“你也給我點啊,我那麼大個活人坐在這呢!”
明薔這會子也顧不上照鏡子了,攤開掌心笑得有些狡黠。
蘭小喵手一勾,當着明薔的面兒把剩下的話梅糖悉數收回,饒是他說的多天花亂墜,也不給予一枚:“給你我都嫌浪費,你又不喜歡吃酸,你喜歡吃辣!”
“不行!我現在開始喜歡了,别這麼摳嘛!”明薔作勢就要搶奪她匿起來的糖。
在旁邊聽了半天小話的阮清聿大耳朵乍然豎了起來,暗自默記下“喜歡吃酸”四個字。
沈宴竹唯恐這倆人鬧起來能把屋頂掀翻,果斷給明薔分了糖,後者眼裡流出感動的淚水,抱着他的胳膊說拿了冠軍定要慶祝。
話題轉換的極為自然,沈宴竹隻好加入名為“美食”的閑聊裡。
讨論了一圈也沒出個可心的答案,最終明薔提議吃老巷子裡的某家烤魚。
就在明薔即将敲定吃烤魚的念頭時,沈宴竹卻注意到阮清聿的面部表情凝固住,眉頭向中央聚攏,形成兩座凸起的小山峰。
沈宴竹敏銳地捕捉到那并非憎惡,而是更為複雜的抵觸。
為什麼會抵觸?阮清聿不能吃魚嗎?
在這個世界上不喜歡吃魚類的人有很多,多到沈宴竹并沒覺得有多稀奇,偏偏他身邊僅有一位——江榆年。
心窩不由得湧出個念頭。
膽大的猜想自落水後,便頻繁在沈宴竹的腦海播放,他還記得曾試探過阮清聿,換來的都是對方的轉移話題。
越是這樣逃避越能證明可疑,那麼這一次呢?阮清聿會如實說清緣由嗎?
課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保持緘默,很顯然明薔在等答複。
沈宴竹偏頭去看阮清聿的神态,倒沒有先前的沉重,他睫羽不動看樣子應當在深思。
想問出的話哽在喉間,沈宴竹終究卻耐不過情面,輕聲開口:
“阮清聿,你想去試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