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薔差點被喜悅沖昏了頭,以至于都沒來得及問大家能不能接受,他略顯尴尬地撓撓後腦勺的頭發:
“不好意思啊,是我考慮得不周了,你們都能吃魚吧?”
蘭小喵攤手表示沒意見,沈宴竹視線仍黏着在他同桌身上,後者察覺到那股不可忽視的目光,隻得平靜回望。
就這樣倆人同一水平線不知對視多少秒,攪得阮清聿的雙手從局促的交握轉為單勾住食指,逆時針扯動了兩下,複而道:
“可以一試。”
他這話是回答沈宴竹的,不能吃魚是童年時留下的陰影。
許是他手部動作過于明顯,亦或是沈宴竹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敏感程度過高,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更換菜品:
“要不我們....更換其他的慶祝方式?”
繃緊的指頭倏而松脫。
阮清聿訝然地直視他的眼睛,眼尾随着本能反應顫抖幾分。
似是不敢相信沈宴竹會為了那點微末的情緒,而修改即将決定好的主意。
沈宴竹左右沒等來他的答複,默認他同意了,正想着提點其他的思路,閉口不提的男生動了動唇瓣,講出第二句話:
“就烤魚吧,我想嘗嘗看。”
這回換作沈宴竹面色迷茫了,他其實很想補充一句‘不用太過勉強’,細觀他人神情無異常變化。
原來比起自己這般介懷,明薔的表情就顯得自然多了。
況且這場小型交流會進行了約莫十分鐘,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阮清聿這樣說自是有他的考量,他一個‘外人’再要介入就有些刻意了。
物理老師端着啤酒肚敲講桌前,他們就已經原位坐好。
沈宴竹将筆記本攤開嶄新一頁,碧藍色墨迹在紙張規律的遨遊,身側那人一成不變的坐姿,漏在他眼裡便是不動如山。
他不知道阮清聿在沉思什麼,轉念一想大概率是有關課堂的内容。
另一方用掌心抵着下巴,肘間碰觸到覆了一層布的桌面。
阮清聿的确在思量,但卻與學習毫不相幹。
他已然十多年沒有吃魚了,初次的哀痛體驗随着年齡增長逐漸淡忘,曾敏銳程度在聽見有關“魚”這個字眼後,條件反射般調臉逃離。
阮清聿用餘光窺了他同桌一眼,确認對方沒什麼反應後眉梢輕縱了些許。
他對魚無感這件事沈宴竹是知道的,畢竟倆人年少時玩得要好,但他不能确定沈宴竹對此記得多少,或許他全然忘了。
畢竟最先不告而别的人是自己。
誰會願意把這段糟糕的記憶留在腦海裡呢?
現下他願一試,尤其是不能在沈宴竹面前露出破綻,他不能讓沈宴竹更加讨厭自己。
那年盛夏阮玉發了工資,特意煎了一盤酥脆金黃的帶魚。
江榆年那雙烏黑的眼珠被桌面上的魚牽引着,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似乎在抉擇着什麼。
還不等阮玉教他剔刺,便囫囵個吞下去了。
直到意外降臨,一枚尖銳細小的魚刺橫在喉管裡,人總會止不住的分泌唾液,一來二去的不知吞咽多少回。
阮玉焦灼上了臉,拿出喝醋、咽飯團的土方法,企圖令它軟化後随着飯團一并流下去。
但,她想錯了,這個方法并不适用,小男孩眼眶蓄出了淚水首次感到了恐懼。
江實瑞把所有錯責歸因于阮玉的疏于防範,帶有怨怒的劈手扇過去,掌在她面頰上,登時紅腫一片。
他就像一條淬了毒的蛇,低沉而嘶啞的嗓音宛若地獄傳來的魔音,在每一寸牆壁表面留下幽怨的回響。
家具在昏黃的光線下投出扭曲的影子,江榆年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他無力與江實瑞搏鬥,一如卡在咽喉的魚刺,生生刮擦着柔軟的皮肉。
他竟不知恐懼更占心頭還是怨恨,隻知道最終他也沒能幸免。
魚刺是後來在醫院取出來的。
再之後江榆年發現他再也不能吃魚了,就連看上一眼也會生理性反胃。
而今已然度過多年,他選擇打消當初的陰影,放過當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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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巷口飄來木炭的焦香,不少門戶掌起了燈。
有那麼一截子路黑糾糾的,好在路夠寬敞人夠充裕,也不算難捱。
沈宴竹并不懼黑,對他來說不足為患。
他的身側始終有一枚黑影若隐若現,再一轉眼那道人影已至近身,旋即攀上他的衣袖,愈捏愈緊。
沈宴竹繃直了身體,豈料對方率先開口說話:
“同桌我好怕怕,能不能拉着你走.....”
“不行!”沈宴竹果斷拒絕他。
不同于在劇本殺店的放縱,沈宴竹面色不虞,音調甚至有些發冷。
阮清聿聽出他是在生氣,還以為錯因在自己的魯莽,手頭的力度小了些。
不加思索便舍棄了這個理由,先前沈宴竹幾乎都是默認并未抵觸過,為何這次.....
他一時摸不到頭腦便不摸了,就那麼虛扯着沈宴竹的袖管拐進烤魚店。
老闆操着一口濃重的靖南話,熱情的招呼他們落座。
沈宴竹看向牆面貼着的菜單,點了條鲈魚,阮清聿等人緊跟其後,各自選擇了其他品種的魚類。
櫃内擺着一排大白梨,沈宴竹起身帶走四瓶,徒留下四個空隙。
回來正趕上明薔詢問阮清聿烤魚的事,他默不作聲的用木桌下的開瓶器撬開鋁制瓶蓋,無意間漏了些音節來:
“聿哥你真的沒問題嗎?不用為了我們将就自己啊!”
空氣裡炸開一聲輕微的悶響,清涼的氣體沖出瓶口,擠壓出輕盈朦胧的白霧籠于上方。
他聽見阮清聿清晰的回道:“一點問題也沒有,别擔心哈!”
“可....”
明薔還想再說些什麼,對方卻調過臉不參與了,他隻好作罷。
“嘿嘿,謝謝同桌。”阮清聿笑嘻嘻地接過沈宴竹手裡的玻璃瓶,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沈宴竹神志有點蕭索,他抿抿唇終是沒說什麼。
烤魚很快成盤端上桌。
明薔拆開一次性手套嘴裡嚷嚷着“他不客氣了”,蘭小喵無奈的掃他一眼,似是在說這人沒救了。
阮清聿許久沒有碰過這食物,愣是不知道該進行哪一步,手指就像新生的嫩葉,帶着一種生澀的猶豫,即笨拙又稚嫩。
這一舉止落在沈宴竹眼裡卻是十足的勉強,他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這魚你可以放心吃,魚刺早就在炭火的烘烤下變酥了,不會卡住喉嚨的。”
清淩淩的音色浸過來,阮清聿怔忡了一瞬,熱風刮到他的耳朵底下,有些癢。
他擡頭直對上沈宴竹那張流暢、膚如脂玉的側容,再一移是色澤紅潤的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