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内光線昏暗,刑具搖擺着發出沉悶的聲響。
時淺還沒反應過來,錦衣衛蜂擁而上,他的雙臂被套上繩索,接着吊起挂到了半空中。
“白沙洲屍橫遍野,連守備軍都沒逃過緻命的毒煙,為何隻有你活着?”
時淺在空中搖搖擺擺,如實回答:“是、是十七殿下救了我。”
錦衣衛向後仰,一隻腳架在桌面上:“十七殿下之所以能救下你,是因為萬流軍根本沒打算殺你,他們想要活的,是不是?”
時淺沒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
“你們是一夥的。”錦衣衛舉起從蒼王府廢墟裡搜出來的那張卦象,對着時淺撣了撣,“是你用巫術幫他們聚起了風,利用這場風擴散了毒煙,萬流人要找你,因為你本來就是他們的人!”
時淺瞳孔頓縮,矢口否認:“不……不是!”
錦衣衛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辯解,繼續道:“據當天祈雨祭祀上的侲子口供,是你親手畫下了這張卦象,命人将所謂的法器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此卦象所示的八個方位,正好就是敵人藏匿毒煙的場所,你還狡辯什麼?”
時淺自己也驚住了,他呼吸急促,開始劇烈地發抖:“不是,不是這樣!”
錦衣衛“砰”的重拍桌子,喝道:“你娘名為高韻,正德十五年四月,時磐納她妾,你知道她到底什麼身份嗎?”
時淺被問得一頭霧水。
“别裝傻。”錦衣衛快速翻着桌上的供詞,“你娘是前朝名門神算一脈的後人,前朝覆滅後,高家因巫蠱禍亂之罪被我朝太祖皇帝滿門抄斬,并頒布新的律令,嚴禁鬼神亂力之說,晃眼兩百多年,我都以為他們這罪大惡極的一族人早就死絕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難怪她會私通萬流,這是要為先祖報仇呢?”
時淺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情,眼下他隻能打死不松口,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不是!我娘……不是叛徒!”
錦衣衛冷笑起來:“我們已經搜出來高韻私通敵國的書信,是她偷了時磐的軍情洩露給萬流,所以敵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戰船直接開到了海岸邊,然後在城中埋好毒煙,讓你以祈雨為由聚起狂風,你們母子厲害啊,兩個人,害死白沙洲五萬無辜!”
時淺冷汗淋漓,錦衣衛将那張紙扔在他臉上,啐罵道:“時磐對你們母子不差吧?你們就這麼背叛他、出賣他,甚至害他背上千古罵名?”
那張紙掉在地上,上面的墨迹清晰,每個卦紋都像鐵證抽在他的臉上。
他視線模糊,仿佛又回到了祈雨祭祀裡。
五百武士披甲開道,五百侲子擊鼓相迎。
他穿着銀狐大氅,頭戴銀翼面具,長劍點燃卦紙,不過片刻,驚雷炸響,狂風平地起。
百姓歡呼雀躍,将他捧為神明降世。
他跳起驅邪鎮惡的大傩舞,長劍每一次劃破烈風,天色便跟着暗下一分。
忽然,遠方傳來了更為嘹亮的鼓角聲。
所有人都被聲音吸引遠眺過去,然而,三柱狼煙沖天而起,敵軍偷襲的噩耗頃刻間傳遍全城!
“娘?”時淺是被高韻一把從祭台上拽了下來,“娘,出什麼事了?”
高韻頭也不回地拉着他跑,街上已經起火了,火焰混合着血水彌漫着奇異的香氣,雨跟着掉下來,不僅無法熄滅,反而越燒越旺。
時淺嗅到了火油味,緊接着一股黑煙撲面而來,他在昏昏欲睡的前一刻被母親死死捂住口鼻:“别怕,靖舒别怕,有娘在,你一定能活下去!”
高韻将他交給了素問館的女大夫錦姨,最後一次親吻了兒子的額頭,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錦姨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藥丸,煙霧越來越大,他走不動了,錦姨抱着他也走不動,隻得一狠心将他扔在了街上。
他昏在地上,滿身泡在了污水中,眼前的一切都在飛速消失。
“醒醒。”錦衣衛一聲厲斥将他拉回當下。
時淺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起火,不知道為什麼敵人已經殺進了城,也不知道母親丢下他到底要去哪裡。
錦衣衛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着急,時間還早,我有的手段讓你想起來,來人——給他上刑!”
獄卒往用布團堵住他的口,然後提起獄杖從胸口和後背交錯砸下,重擊在他身上。
時淺閉緊眼,冷汗和血水一起浸透了衣裳。
錦衣衛起身,圍着他轉了一圈:“想起來了嗎?”
時淺不答。
錦衣衛冷笑:“繼續打!給他留口氣就行!”
皮肉的苦痛像火一般燎燒着身軀,時淺隻能咬緊口中布條,齒間全是腥澀。
他不能認罪!
一旦他點了頭,他們母子就會永遠地被釘在羞恥柱上,被後世唾罵遺臭萬年!
這一審很快到了黃昏,時淺垂着頭,又被一盆冷水澆醒。
晚上的時候大理寺卿親自問審,刑部陪審,由都察院稽查。
就這麼折騰到半夜,一無所獲。
時淺被人押回了牢房,他手腳冰冷,蜷縮在角落裡,痛得全身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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