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淺被人帶着走出太陰殿,晚霞鋪滿了天際,陽光強烈得不能直視。
馬車裡多了個慈眉善目的白發老婦人,見他出來,迎上來主動介紹道:“叫我谷婆婆就好,雲洲路途遙遠……教王讓老身路上照顧你。”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晖散去後,天氣冷得刺骨。
時淺裹緊紅棉氅,馬車跑了不知多久,忽地聽見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一瞬回神,忍不住掀開車窗望了過去
明晏在一間民房裡,被兩個守衛攔着不讓出來。
他昨天就來了,說是質子府,其實是在偏僻的城北找了一間帶小院的民房,兩個高大的守衛站在門口,腳邊還飛着鄰居家養的雞。
他這輩子算不上嬌生慣養,但也從未受過這種委屈。
漏風的窗子,潮濕的被褥,根本點不燃的煤油燈,他試圖向外面的婢女要一件禦寒的衣服,卻被告知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檢查才能送回來。
這一查,到了第二天也不見蹤影,他凍得嘴唇青烏,已經被關了一整天,想出去,又被守衛無情地拒絕。
“婆婆。”時淺拉住谷婆婆,小聲道,“婆婆,我、我想……”
谷婆婆知道兩人的關系,勸道:“你别過去了吧,他看見你要生氣。”
時淺哀求道:“我馬上就回來。”
谷婆婆無奈點頭,時淺立刻跳下車,大步朝那邊跑去。
明晏看見了時淺,他愣了一下,蓦然止住了争吵,仿佛受到了什麼莫大的委屈,一步一步退回了房間。
守衛不認識時淺,但是他們看到谷婆婆遠遠點了一下頭,于是往兩邊讓開。
時淺推門進屋,冷風從破舊的窗子裡灌入,昏暗的油燈搖搖曳曳,火光映出對方慘白的臉。
明晏站在床邊發抖,眼睛裡泛起了一絲酸澀,他的聲音猶如雪地裡的冰刺:“你來幹什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時淺站在原地沒動,兩人無聲對峙了半刻。
他在這短暫的沉默裡捏出一手心汗,躊躇了半天,認真道:“那天在诏獄,我騙你的。”
明晏眉頭微皺。
時淺假笑了兩聲,悻悻道:“誰讓你上來就要揍我,我當然得編兩句吓人的話騙騙你,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太虛僞,被明晏不客氣地打斷,厭煩地罵了一句:“有話就說,沒話就滾。”
時淺扯了扯嘴角:“真正的谶言是——斂其鋒芒,守得雲開,遊子……遊子飄零,随遇而安,将來必有所得。”
明晏面色不虞,不冷不熱地道:“這句才是現編的吧?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安慰。”
“真的。”時淺的神情看不出有絲毫隐瞞,眼眸炯炯有神,“你愛信不信。”
那表情太過真誠,明晏一時也看不出端倪。
時淺在心中松了口氣,走上前去,走到他耳邊提醒:“萬流不知道那天是你救了我,也許是忘了問,也許是不在乎,但這對你是個好消息,他們若是知道你單槍匹馬就能幹翻那麼多人,現在就不僅僅是把你關在這裡這麼簡單了。”
明晏的目光裡沁着狠辣,咬牙低道:“你是那種好人不出賣我?”
時淺往後挪了步:“你到底救過我……是我對不住你。”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明晏就恨不得一腳踹死他算了。
時淺脫下紅棉氅遠遠扔給他,小聲道:“我要走了,去萬流最北的雲洲,聽着不像什麼好地方,這東西用不上,給你了,拿着先禦寒吧。”
紅棉氅掉在地上,明晏沒有去撿。
時淺繼續往後退,關門走了。
明晏緊咬着牙關,他在死一般的寂靜裡強行忍住了淚水,将嘴唇咬出血痕。
***
雲洲位于萬流極北,一半雪山一半冰湖,一條浮橋漂在湖面上,另一頭的山巅就是聖教總壇大羅天宮。
冰面從雪山腳下延伸過來,有同樣白色的草随風而動,馬車停下後,圍過來幾個身着白色法袍的引路人。
烈日在冰面上刺出白芒,玄鐵橋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谷婆婆低頭叮囑:“你記住了,無論你爹娘教過你什麼,現在你必須全部扔掉,禮義廉恥、仁義道德,這些東西都沒有用了,你要用盡一切手段活下去。”
一抹寒意從心底缭繞而起,時淺愣愣問道:“婆婆,修羅場是什麼地方?”
谷婆婆搖頭歎氣,沒回答。
過了橋,引路人頓步,促狹地笑了起來:“辛苦婆婆千裡迢迢跑一趟了,人交給我,婆婆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