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風卷雪從中間掠過,明晏微微蹙起了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秋雨裡,也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闊别多年,他其實一眼就認出了時淺,卻定睛看了好久才敢确認。
十一歲的孩子如今已成二十歲的青年,眼睛褪去了當年的青色,深邃不再,反倒透着些柔情。
時淺按着胸口喘氣,他本以為撞一下隻會挨幾句罵,卻沒想到又挨了一腳重踹。
好在他已經不是那個滾在雨地裡、咬不住血的十一歲孩子了。
大抵是徹夜酗酒,明晏的臉上浮着一絲異樣的潮紅,襯得人也有幾分癫狂,走上前來:“是你,好久不見了。”
和他一起的人群發出竊笑,澄華太子拉住了他的袖子,溫聲道:“阿晏,你醉了,别理他。”
明晏甩開太子的手,不管不顧地伸手捏住時淺耳朵上那朵紅風蓮的耳墜,眼裡有可怕的殺氣溢出:“你也成魔教的狗了?”
時淺被捏得一痛,偏頭避開他,本能地擡手搭在刀柄上。
瞬間,他感覺到一束嚴厲的目光,是澄華太子不悅地蹙起了眉頭。
要知道,在萬流把聖教喊成魔教是大不敬的行為,輕者挨罰重者喪命,但明晏就這麼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很顯然是太子給了明晏如此嚣張的底氣。
這位才是真主子。
時淺松開手,餘光從澄華身上挪開,怯弱地回道:“公子恕罪,是我不好,沒看路不小心頂撞了公子。”
明晏似乎已經看破了時淺剛剛的小動作,拇指滑過下巴輕輕擡起,笑裡有種說不上的邪氣:“當年就穿着一身狐裘裝狐狸精,現在是越來越有狐媚樣了,你娘那種爬床勾引男人的本事學了幾分?”
時淺的臉色紋絲不動,又乖又壞地眨着眼睛:“比不了公子……我早說過你這張臉要變成禍害。”
左右人群聞之變色,目光有意無意的掃着明晏,憋着笑不敢出聲。
明晏挑眉,不在乎他的挑釁,開口:“狗崽子,給我跳個舞賠罪吧,我記得你最擅長這個。”
時淺往後退了一步,周圍人卻起哄鬧道:“來來來!跳個舞給公子賠罪!”
明晏持續用力捏住他的臉頰,迫使他擡高頭正視自己:“不跳也行,你不是會算命嘛,不如算算自己今天會不會死在我手上?”
時淺渾身顫抖地掙紮起來,他被掐得呼吸越來越艱難,想退,又被更加兇狠地抵住。
灼熱的酒氣撲面而來,明晏的手寸寸收緊,刹那間無數回憶湧上心頭,咬牙惡道:“九年前我就該弄死你的,白沙洲屍橫遍野,為何你還活着?”
時淺逐漸扛不住,幹脆心一橫擡指劃在自己脖頸上,嘶啞地吐出聲:“那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為白沙洲報仇吧!”
明晏很用力地捏合了他的嘴,心裡騰地湧起了一種殘忍,大步上前,幾乎要貼着他的鼻尖哈哈大笑:“不知好歹的小雜……”
時淺踮起腳,用腦門直接重重撞上了明晏的額頭,将還沒說出口的半句髒話強行關了回去!
笑聲戛然而止,明晏被撞的往後一栽,額心腫起一片通紅。
圍觀衆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寒氣,長街一片嘩然,落針可聞。
時淺喘着粗氣,從周圍人變幻莫測的神情裡看出了一絲玩味。
九年了,多少往事就這樣一寸寸一縷縷重新浮現在眼前,以這樣狼狽的方式,讓兩人都顔面無存淪為笑柄。
風吹起長發,明晏頭暈眼花,踉跄往後退到牆邊,然後扶着牆劇烈的幹嘔起來。
“阿晏!”澄華變了臉色,伸手去扶他。
明晏吐得站不起來,澄華溫柔地給他輕拍着後背。
時淺不遠不近地看着,内心泛起一絲絲莫名的失落。
如今,他連上前一步關心的資格都沒有。
保持這個動作片刻之後,明晏的瞳孔都快要渙散開了,艱難地擡手指了一下自己。
澄華太子一個扭頭,怒道:“帶下去,關起來!”
兩側近衛蜂擁而至,直接按着他強行拖走。
***
時隔多年,時淺再一次被關進了牢房。
獄裡燈火灰暗,刑具搖擺着發出沉悶的聲響。
對面牢房坐着個瘋賭鬼,手裡倒扣着一個破碗,碗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歪頭對他詭笑:“玩嗎?”
時淺微微提神,仿佛回憶起來什麼事情,點頭:“怎麼玩?”
賭鬼來了興緻,在地面上劃動着破碗:“大、還是小?”
時淺目光微沉,略一思忖後回答:“大。”
碗被用力搖晃,賭鬼“啪”的一下将手心按在碗底,神秘兮兮地打開。
時淺隻看到碗底下是兩塊小碎石,根本沒有骰子。
賭鬼卻在此刻哈哈大笑:“是小,是小!你猜錯了!”
時淺跟着一笑,淡淡問道:“猜錯會如何?”
“會倒黴。”賭鬼豎起食指放在唇心,“小兄弟,你要倒大黴了!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