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淺沒有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走來,時淺轉動眼珠,盯着大牢外的人影。
獄卒掐着時辰打開門,歎道:“教王要見你。”
***
時淺已經很久沒見過教王了,尤其是在他失去神算之力後,教王便再也未管過他的死活,隻是得知他活下來了,直接将他調到了帝都潇洲。
這樣的恩惠,讓所有人羨慕。
但他卻是唯一一個不想來帝都的人,帝都有侯青,已經升任潇洲人道場首領,那家夥九年前就沒給他好臉色,如今更是變本加厲。
他想走。
他想躲得遠遠的。
時淺跪在太陰殿外,一直等到黎明才聽見一聲歎氣,教王在他身畔停住,斥道:“你招惹明晏幹什麼?”
風又刮了起來,宮牆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時淺凍僵的脊背挺得筆直,辯解:“是他踹我。”
“放肆。”教王一頓,未語先笑,“他是主子。”
時淺咬死了不改口:“明晏隻是敵國的質子!”
教王頓了頓,熟悉的黑鴉倏地撲落在肩頭,一人一鳥同時低頭:“你還敢嘴硬,質子不也是你半個主子,你先撞得他,不認錯道歉,還當街動手的?”
時淺的尾音卻帶了些許委屈:“他罵我是狗。”
“他罵你是狗,你扭頭咬他一口,豈不自認是狗?”教王慢條斯理地逗着肩上的黑鴉,輕笑一聲,“當年太曦戰敗送了他過來求和,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你還主動招惹人家。”
時淺不答,用舌尖舔着牙尖,唇齒裡似乎還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明晏恨他,天經地義。
過了片刻,時淺鼓足勇氣,擡頭道:“教王,我昨天得罪了明晏,又惹得太子殿下生氣,再加上侯青首領也不喜歡我,我待在這裡隻會讓他們不高興,不如……不如調我去其他外洲吧,也免得他們心煩。”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教王,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很期待。
“不知好歹。”宮燈的火光搖曳,映得教王的臉半明半暗,竟笑了起來,“多少人擠破腦袋都進不了帝都,你要主動讓位跑到外洲去混吃等死?别想了,我另外有一件事要你去辦,昨晚上你撞見明晏的時候,他是不是又和澄華在一塊?坊間那些流言,你可曾聽過?”
時淺點頭,隻覺芒刺在背,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我聽說他和太子鬧得不明不白,而且還染上了夢華散的藥瘾。”
教王眉間陰郁,如冰似刀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落在時淺身上,低道:“澄華這孩子,天下那麼多女人他不要,非得和一個男人不明不白!當時我睜隻眼閉隻眼算了,但是現在欽天監上報,北鬥黯淡,紫微隐匿,天狼、破軍雙星輝映,此乃大兇之兆,欽天監又繼續占卦,東宮勢微,呈隕落之兆,澄華大婚在即,所有和太子有牽連的人都必須緊盯,尤其是明晏。”
時淺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遲疑地追問:“教王的意思是?”
教王直接捅破了謎霧:“你去監視他。”
“啊?”時淺愣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地脫口,“什麼?”
教王重複了一遍,一字一頓:“去監視明晏,但欽天監的事情你必須守口如瓶,若是傳出去,你提頭來見!”
氣氛頓時凝滞下來,時淺猶如塑像一般呆在那裡,這和他預想的結果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倒黴?
倒大黴難道是指的這件事?
他想推脫:“可是、可是明晏對我……”
“他當街羞辱你,你不恨他?”教王往前走,走不出幾步又停下,将一枚令牌擲到他膝前,“修羅場出來的人,不該如此軟弱。”
“是。”時淺磕頭,“屬下領命。”
“還有。”教王補充,“紅蓮祭臨近,八王馬上就要到了,準太子妃已經定了甯王的三女兒,你去盯好明晏,尤其别讓他靠近甯王的人,我怕他不懷好心。”
時淺免了責罰,起身離開太陰殿,邊走,指尖邊輕輕摩挲着銀鴉令的紋路,頭痛欲裂。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他原想着得罪了明晏太子會不高興,太子不高興教王就會不高興,然後教王不高興就會一怒之下把自己調去外洲,皆大歡喜。
然而教王竟然讓他去監視明晏,甚至還主動鼓動他去報仇。
瘋了吧,他現在是奴籍,除了欺負欺負商販,哪裡敢得罪那種活祖宗。
時淺頓步看天,哎……弄巧成拙了。
他一直記得白沙洲的救命之恩,也一直記得诏獄門口明昊的那句——“你不要恨他。”
時淺是在很多年以後才明白了這句話,當大哥的擔心弟弟在異國他鄉無依無靠,擔心自己記恨那一腳的仇,會找機會欺負明晏。
所以明昊才會對一個變節叛國的罪人之子說出那句“你不要恨他。”
他不恨明晏,但他也絕不想再接近明晏。
胸口痛得厲害,忽地一股腥甜湧上喉間,時淺倉促地用手去捂,血沫沁出了指縫。
時淺驚住——九年前他是被錦衣衛審問多時,身體瀕臨崩潰才吐出了污血,但昨天他是故意撞的,雖然沒想到對方會那麼暴躁地直接踹人,但自己也是早有準備護住了要害。
即便如此,還是一腳踹到他吐血。
不對勁啊,明晏早就被夢華散摧殘成了一個病秧子,還能有這種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