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樹下那對男女穿好衣服回去。
夜色如墨,溪畔蟲鳴重新響起,緒東陽率先松開了手。
他起身撿起方才引路的木棍,“走吧。”聲音比平時低了許多。
“嗯。”談丹青也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伸出的手頓了頓,最終隔着袖口重新攥住。
兩人之間隔了一根木棍的距離,像一條心照不宣的楚河漢界。
回去的路上,談丹青有心事,不再關注路上有沒有蛇。
銀色的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投在林中小徑上,一長一短,時而交錯,時而分離。
緒東陽走在前方,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實,好讓身後的人不至于踉跄。
望着前方這道年輕山峰一樣的背影,談丹青一時心亂如麻。
她太清楚這個社會對女性的定價規則:青春和美貌。一旦失去了這兩點,那麼她就不配被看做是女性。她自己就做這門生意,太知道大家對少女感、幼感的追求。
就像于波這種人,他們也認為和姐姐談戀愛是一件委身人下的事,是為了錢和好處,不得以而為之。他們甚至每天都覺得自己虧了,是屈辱。
而緒東陽就浸潤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怎麼可能擺脫掉這種思想觀念的影響?他就算早戀,也應該喜歡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更小一點的學妹。
木棍另一端傳來輕微的震顫,是緒東陽停下腳步等她。她立刻加快了腳步,掐滅在她心中剛剛冒頭的荒謬的念頭。
返程時,緒東陽還想開車。但這次談丹青沒讓他開,“夜路不好開,過去坐着。”
緒東陽卷曲的黑色睫毛在頂燈下閃了閃,最終沉默着鑽進副駕駛。
返程的公路像一條黑色緞帶,蜿蜒消失在遠方的夜色裡。
這一晚大家都玩疲了,談小白本來還會跟她說說話,以免她打瞌睡。但他聲音越來越黏糊,最終變成均勻的呼吸聲,腦袋随着車身颠簸,一點點歪斜,最後抵上車窗,發出輕微的呼噜聲。
隻有緒東陽始終保持清醒,專心緻志地幫她看着路。
他左手虛搭在車窗上,微涼的暖風灌進來,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
*
好好休整一晚,第二天談丹青去公司。
鄭芳剛跟mcn那邊對接完工作,滿腹牢騷:“這個姓呂的,真的一點都不靠譜啊。”
“怎麼呢?”談丹青問。
“當初我們和他們簽合同的時候,他們承諾會給我們推廣資源傾斜的,結果到現在,屁都沒有!”鄭芳停頓下來喝水,繼續說:“沒有也就算了吧,我們店鋪這麼多年,也已經有私域流量了。但他今天還對我們這邊出的方案指手畫腳!說我們品牌審美不行,我的天啊,我們審美不行?”
談丹青說:“審美不行?”
“對!”鄭芳更惱火,“他們嫌我們的風格醜!還PUA我,說我們粉絲少,就是因為審美不行。但他們給過來的修改方向都是些什麼啊!直男黑絲風。我們是做正經内衣的,不是忄青趣内衣!”
胡小樣小心翼翼地插嘴,說:“現在我們按他們提議的風格,已經調整做了一版推廣了。評價……特别差……以前的老客戶都反應說現在這個風格又土又直男。”
“消消氣。”談丹青遞給鄭芳一杯水,說:“我跟呂力鼎那邊再談談。”然後又對胡小樣說:“保持我們原來的風格,不要再改。”
這時設計公司送來了新logo。
“哇哦!”鄭芳看到新的logo設計,眼睛一亮。大紅色品牌字樣像藤蔓般纏繞着一輪新月,看起來像女人的側臉。
“總算有點開心事了,新logo真的好看太多!”鄭芳終于重新開心起來。
談丹青也很滿意。這事拖了太久,再拖下去,她也心裡打鼓。
鄭芳興奮地往前翻設計談丹青的設計稿,厚厚一大摞,紙頁唰唰作響,不由感慨:“你真設計了好多啊……難怪成品這麼有格調……”
“诶……”她翻到最後一頁,忽地停了下來,問:“logo上的側臉,就是從這張圖來的?”她的手指點在緒東陽的簡筆畫上。
“對。”談丹青點點頭。Logo并沒有完全照搬側臉,像其他品牌一樣隻取了原圖的神韻,和logo融為了一體。
“畫得好像啊。”鄭芳突然說。
“好像?”談丹青問:“像什麼?”
“像你啊!”鄭芳哭笑不得。
“我?”談丹青錯愕:“你在罵我嗎?這是抽象畫啊……”
“不是不是!我是說原圖!”鄭芳舉起原圖朝談丹青走來,然後用手指指節,輕輕刮在她的鼻尖上,“就這段鼻梁的弧度,一模一樣!你這裡也有一個小小的骨節,不過轉成logo的時候,把這個骨節給弄沒了。”
談丹青下意識摸自己的鼻骨,她的鼻梁相對女孩來說很挺,在隆起的位置骨骼感很明顯,從側面看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小小的骨節。這算是她的特征之一,增加了清冷的感覺。
“和我很像?”談丹青再次确認道。
“不是像!就是你,我想起來這個側臉是臨摹哪張照片了。”她拿出手機,點開談小白的朋友圈給她看,“就是這張吧。”
朋友圈背景海報上,她沐浴着金色的夕陽看海,拓出了她的側臉。
兩張側影放在一起,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談丹青心口咚咚跳了起來。
剛壓下去的荒謬的念頭,春風吹又生。
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荒謬的巧合。
說是巧合,不如說是不知如何面對的借口。
*
談丹青野營租帳篷交押金的時候,是緒東陽辦的手續。
當時談丹青将身份證給了他,他看到了談丹青的生日,十二月五日。
大名鼎鼎射手座,毫不意外。
從那天後,他就開始給談丹青物色禮物。他也不知道談丹青喜歡什麼,現在的女生談戀愛想要什麼,他隻打算給談丹青買貴的。死貴死貴的,至少要比魏繁星送的貴。
他每年壓歲錢極其可觀,打拳俱樂部錢也多,在這方面預算充足。
終于想好買什麼後,談丹青的生日也到了。
這天一早,緒東陽在客廳喝溫水,就見談小白輕手輕腳地從房間鑽出來,貓着腰走進客廳。
“做賊呢?”緒東陽端着水杯問。
“噓……”談小白說:“今天我姐生日啊……她今天過了生日就二十五了。”
“二十五怎麼了?”
談小白瞪了他一眼,“女孩嘛,都會比較介意自己的年齡啊。總之,你今天别招惹她就是了。”
緒東陽說:“你這就是刻闆印象。”
“跟你說了也說不通。”談小白說。
“你買了什麼禮物?”緒東陽問。
談小白說:“錢。”
緒東陽:“?”
“我姐的生日禮物,就是錢。”談小白說:“我姐絕對超喜歡。”
緒東陽松了口氣。
沒想到給他碰對了。
“她還沒起麼?”緒東陽問。
“我姐啊?”談小白咬了口雞蛋,說:“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啊。”
“去哪兒?”
“約會去了吧。”
“約會?”緒東陽咬着這兩個字問。
談小白說:“我真不知道……”
*
頂級酒店天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談丹青站在這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前往外看,看到窗外車流如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