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藏不知道。
如果有的選,他不想姓宮。
他隻想做個普通人,平凡而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
宮誠榮上前兩步,展臂揮出下一杆,“所以,别再任性,别讓爺爺太難看。”
他最後說。
宮藏當然知道宮誠榮的言外之意,這是在敲打他一意孤行地非要娶許寶愉進門。
婚禮那天,宮誠榮并沒到場,當然另一位新人也沒到場,讓一切顯得好像隻是他本人的一場自導自演、宣洩不滿的獨角戲。
宮藏咬緊牙關,“知道了。”
宮誠榮摸了摸宮藏的臉頰,眼裡有不知是投射給兒子還是對孫子的愛意,“你的球杆都用舊了,總打不準,以後用我這個吧。”
宮藏垂着眼睛,“謝謝爺爺。”
話音剛落,膝後就傳來一陣辣痛,宮誠榮的最後一杆揮在宮藏腿上。
後者屏足了氣力,才沒有跪倒在地。
“年末會讓你正式進入集團,逐步接手我的位置……”宮誠榮的聲音很低,“你是爺爺唯一的底牌,做點樣子出來。”
“是。”宮藏吞下痛楚,擠出一句。
宮誠榮帶着球童走出了很遠,張随才敢上前,撐住宮藏。
然而宮藏隻緩了一小會兒,就又像沒事人一樣,吩咐張随可以送他回去了。
他們一起來到換衣室,宮藏脫下一身沾了熱汗的裝備,走進沐浴間。
球場配備了桑拿,張随自然也不肯放過這樣的便宜,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最後在桑拿房和宮藏彙合。
這是宮藏少有的,喘息的時刻。
他赤着上身,腰間隻圍一條白色汗巾,雙臂伸展,仰着頭享受。
張随無聲地加入他,也學着他的樣子,腦子裡卻滿是他膝蓋後面那條猙獰的紅印。
得有多疼,他不敢想象。
而宮藏卻一聲不吭。
待張随再次睜開眼睛,煙霧缭繞的桑拿房裡就僅剩他一人了。
倉皇跑出來,卻發現宮藏就站在門口,面向鏡子,審視着自己的身體。
“宮總。”張随走過去,站在他身後。
似是已經全然忘記了腿後的傷痛,宮藏凝視着鏡面,濃眉豎起,宛如兩道堅弓利刃,“小張……”
張随:“啊?”
宮藏若有所思,“你說,他看到了吧?”
張随:“什麼?他是誰?”
宮藏置若罔聞,胸肌兀自飽滿,“他滿意他所看到的嗎?”
.
另一邊,許寶愉一覺睡醒,窗外天都黑了。
屋子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讓人一時分不清身處何處。
許寶愉恍恍惚惚地叫了聲“爸”。
沒人回應。
他又叫了聲“小媽”,嗓子都啞了。
然而,還是沒有人回應他。
接着,他挨個叫遍了家裡的管家和保姆的名字,回應他的隻有燥熱的空氣,以及黑洞洞的天花闆。
不知不覺,許寶愉的眼眶都濕了,眼淚吧嗒吧嗒落在枕頭上,滴答滴答地響。
許寶愉很難過,第一次直面孤獨,好像一個人被丢進宇宙,不靠近任何一顆行星,連呼救都沒有聲音。
他哭了好久,哭得身體裡的熱氣慢慢消了,轉而又覺得冷,冷得他即使裹緊了被子,也不住發抖。
被面有種他熟悉的、久違的香氣,他想不起是什麼,就又跌入一場沉夢。
夢裡,有人托起他,有溫熱的水覆蓋他幹裂的嘴唇,有陣陣清風吹拂他過熱的額頭……
他舒爽地喃了喃,唇間溢過一陣苦澀,喉結滾了一下,嘴裡又換上一陣清甜。
又苦又甜的滋味,讓他想到好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是很充實,很難忘的夏天,他曾一度把他弄丢了。
可是不知為何,迷離中他攥住一個衣角。
那是那個夏天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