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汛淼把車開出莊子,剛到第一個路口等紅燈,梁洗硯的窗戶敞開着,朝外一扭頭,就看見一輛黑車跟他們擦肩而過,那輛車後排的車窗也開着——
車裡的男人留給梁洗硯一個俊秀流暢的側臉,他冷冷淡淡坐在那,眉頭蹙起,丹鳳眼微垂,顯得興緻缺缺又拒人千裡。
梁洗硯直接一巴掌拍在金汛淼胳膊上:“前面右轉兜一圈,繞到後院。”
“什麼玩意兒?”金汛淼喊。
“甭問。”梁洗硯彈個舌,“咱倆看大戲去。”
金汛淼想是想不明白,但還是照做了。
于是這輛奔馳車繞了一圈,又繞回了張波的後院,停在後面無人的小道,隐蔽得誰也發現不了。
梁洗硯打開車門跳下去,金汛淼還沒熄火呢,就看見這位爺一腳踩着奔馳車頭,那健碩的手臂向上扒着外牆上的屋檐,兩手一撐,跟隻踩了彈簧的兔子似的,一蹦跶就蹿上去了。
“嘿!”金汛淼看着車頭上的腳印,比車主本人還心疼。
梁洗硯轉眼之間已經蹲着騎在外牆上了,從這看下去就是張波正門的院子、中央是個大泳池那地方,剛才他和金汛淼就是從這進去的。
“你看什麼呢?”金汛淼上不去,隻能在下面聽現場轉播。
“我看商哲棟啊。”梁洗硯蹲姿潇灑,“他正從門口進來呢。”
“這叫什麼大戲。”金汛淼說。
梁洗硯側了側臉,讓自己的視線從密密的樹影之間穿過,在一衆人之間落在商哲棟身上。
可能今天沒什麼正式場合,商老師今天倒是換了身衣服,不是那麼緊繃厚重的中山裝了,早秋炎熱,他穿得還挺輕薄,一件米白色的亞麻襯衫松弛地穿在身上,光影晃動,隐隐透出裡面立體的好身材。
商哲棟卷起他的袖口,左手腕上的佛珠松垮地挂在他腕骨突出的白淨手腕上,整個人氣質清爽典雅。
跟他一比,同為三十歲上下的張波,一個啤酒肚,油膩得簡直沒眼看。
“還得人長得好,穿什麼都牛逼。”梁洗硯聲音不大。
“大聲點我聽不見!”金汛淼牆下頭喊,又問,“裡面幹什麼呢。”
梁洗硯蹲得累了,換個姿勢,樂呵呵說:“到張波那孫子拍馬屁環節了。”
他順手從後屁股兜裡摸出手機,對着院子裡張波對着商哲棟點頭哈腰,撅着腚獻殷勤的樣子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金汛淼看。
院裡,張波說:“商老師好,商老師好,您這一來,我這兒可真是蓬荜生輝啊。”
商哲棟神色淡淡,禮貌颔首:“多有叨擾,見諒。”
“哪兒能哪兒能啊,您來這兒就當自己家一樣。”張波擦着汗巴結,“商老師,要不您賞個臉,我這剛裝修好,後面院兒裡山清水秀的,我帶您轉轉?”
“可以,請。”商哲棟的回答永遠簡短疏離。
梁洗硯趴在牆頭上看完全程,問金汛淼:“你說商哲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覺得挺高冷的,話不多。”金汛淼回答,“那天在梁爺爺那兒我就發現了,看起來特别的禮貌,但是就是給人一種,嗯,怎麼說呢,不容易跟你親近的感覺。”
“是吧。”梁洗硯歪了歪脖子,“看着心眼子不少。”
“也不奇怪,他們這個身份地位的人,在外面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能錯,畢竟家裡從商從政,容易讓人抓住把柄。”金汛淼分析得頭頭是道,“所以商老師這态度是最保守的,冷是冷了點,誰也挑不出錯兒。”
“你說他這麼活着累不累?”梁洗硯突然問。
“您甭操心些沒用的成麼,他累不累跟咱倆這天天睡大覺的有什麼關系,這麼閑上村口挑大糞去。”金汛淼懶得搭理他。
梁洗硯沒再說話,看見商哲棟對張波的态度,他終于相信了金汛淼之前的話,這位商老師,的确是個不大容易接觸的人。
但是這麼個身份高貴,德行深重,性子冷淡到跟誰都不願意有超越人情的來往的人,為什麼擠破了腦袋也要搬去和他一起住,甚至不惜跑去跟他吃夜宵套近乎。
梁洗硯陷在自己的思考裡,幾秒後,他啧了一聲:“看來商哲棟是真挺想住我家房子的,所以他到底看上我家什麼了啊,你說我那四合院底下能不能埋着金條?”
“您老喝多了吧?”金汛淼張着大嘴仰頭看他,“不能啊,剛才才一瓶啤的。”
他和金汛淼在這邊貧嘴,裡面,張波帶着商哲棟轉了回來,正要去後院,似乎在聊些什麼。
梁洗硯想聽聽不清,索性站起來在牆上走了幾步,如履平地地爬上院牆邊上的一棵大樹,一腳踩着,靠在樹杈之間。
距離拉近了,他們二人的對話聲也斷斷續續傳進耳朵裡。
“商老師,我聽說您回來以後特意拜訪了梁實滿梁老爺子。”張波說。
“是的。”商哲棟說。
“哦,梁老爺子當代書畫名家,德高望重,為人親和,我們這些做小輩的都很敬佩。”張波順着他說,“隻可惜老爺子身體不太好,還三天兩頭要給他孫子梁洗硯收拾爛攤子,也是可憐。”
聽見自己的名字,梁洗硯耳朵一動,冷冷擡起眼皮。
而商哲棟,也在同一時刻停下腳步。
“您不知道麼?”張波好像很高興自己終于跟商老師找到共同話題,樂呵呵分享,“那位可真是個混世魔王啊,胡同串子一個,打小踢貓揍狗都不說了,長大以後惹出一屁股麻煩來,這麼大歲數一事無成,肚子裡墨水沒多少,人倒是又兇又狠,天天叉着腰和老子叫闆,圈兒裡誰提他都搖頭,您要是碰見他,可千萬繞着點走,别給他好臉色......”
張波說到興頭上,還自顧自燃起一根煙,大有從頭說起的架勢。
梁洗硯面無表情聽完全程,好像話裡話外說的不是他。
他的目光始終聚在一旁的商哲棟臉上,觀察他的每一個微表情,心裡面甚至生出一點兒病态的想法,想讓張波再多罵幾句,越難聽越好,這樣或許商哲棟就信了,明白他倆真是強按腦袋也喝不了一個槽裡的水,天上地下兩路人。
然後,就不再惦記着搬過來跟他同住。
“張波。”商哲棟打斷對話,鏡片兒後的目光不帶溫度,“我不喜歡背後論人是非,我赴你的約,也不是來聽你搬弄口舌的。”
張波的臉色瞬間僵了僵,完全想不到商哲棟這樣斯文溫和的人會一點情面不給他留。
“還有。”商哲棟撕開最後一層體面,“我也非常讨厭有人在我面前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