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彎月從鉛灰色雲層中半露,向人間灑下清輝。黑暗夜空之下,萬籁俱寂,容家小院的上空卻飄出一縷縷酸酸甜甜的煙氣。
常濱已經答應了出借餐館廚房,還托羅良材給她帶話:“大叔我啊,說什麼也要幫你出口氣!”
回來的路上,羅良材敲了兩家藥材鋪的門,買來了烏梅、甘草和桂花,這些常見藥材用紗布包起,加入冰糖大火熬煮之後,便成了現代餐廳中廣受歡迎的酸梅湯。
此世雖已經有鹵梅水的配方,作為一種消暑湯劑,但還偏向于藥療作用,尚未形成後世流行的酸梅湯的完全形态。
桂花的香氣馥郁濃烈,中和了烏梅微苦的煙熏氣息,配上梅子熬煮後釋放出的酸甜,聞之叫人口舌生津,實在是餐前開胃、消暑清涼的不二神器。
羅良材和羅媽守在一旁看容葭熬酸梅湯,那酸甜開胃的氣息就這樣飄進了肺腑之中,光憑想象就知道不會差。
“姑娘怎麼想出這個方子的?”
姑娘究竟還有什麼驚喜是他們不知道的?
容葭做了個鬼臉:“還不是因為窮?”
現在她手頭不富裕,要贈送配菜和飲料,得挑成本低的。好比後世的火鍋店贈送的薄荷糖、膨化小零食,既能讨好等位的顧客,安撫情緒,又不過度增加經營成本。
煮完酸梅湯,容葭還想安排一下類似的膨化食品,不過膨化食品太怕受潮,宜遲不宜早,需要等白天出攤之前臨時準備。
“可惜咱們家沒有冰,這酸梅湯還是冰鎮過後好喝。”容葭遺憾道。
羅媽聽她這麼說,便笑了:“姑娘怎麼忘了?家裡素來是用井水冰鎮。等到這鍋酸梅湯放涼,把它裝進壇子,沉到井下,要保一夜清涼還不容易?”
“啊。”容葭一拍腦門,不由驚喜。說真的,自從穿越以來,她沒少抱怨身在此間的種種不便利,卻大大低估了古人幾千年來的智慧。
羅媽幫忙将火力調小,等待酸梅湯熬煮的時間,方才煮好的魚頭煲也不燙了,容葭拿了碗筷,讓羅媽羅叔一起幫着嘗味道。
羅媽搖頭,下意識拒絕了容葭的邀請:“姑娘你先吃,我們在旁邊陪着就行了。”
“就我一個人嘗,哪裡能知道這鍋魚合不合食客們的口味?”容葭自拿勺子将鍋裡的魚肉盛了三碗,不給他們兩人再拒絕的空間,“何況都說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當然要同桌吃飯。”
羅媽聞言,重重拍了羅良材後背一巴掌:“老頭子你胡亂答應什麼?一把年紀了,在主人家面前還沒個輕重!”
容葭心頭微緊,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
古人極為注重禮法,正常情況下長幼尊卑便是死規矩,羅媽雖然很關心她,卻不肯逾越主仆的界限。這樣的心思,容葭一介現代人并不能完全理解,隻覺關系到底是疏遠隔閡了一層,胸口發堵。
她低下頭,輕聲道:“自兄長離家後,容葭在這世上再無血緣之親,隻一心想着多兩位親人便不是那般無依無靠,才出此言。若你們覺得我的想法幼稚可笑,隻當我沒說過便是。”
容葭心中不痛快,話鋒不免帶了些以退為進的綠茶味道,背後的情感卻也有三分真。前生已暗随流水,恐怕再也無望回去,此間的她孑然一身,除了腦内的記憶,再無憑依。
有一技傍身,她可以做到不害怕,卻學不會不孤獨。
羅媽和羅叔聽了她突如其來的剖白,皆是吓了一跳,雙雙沉默下來,半晌,羅媽眼眶發紅地道:“姑娘,是我們榆木腦袋不懂得體諒你的心思,隻要姑娘看得起,哪有我們不願的道理?往後姑娘要做什麼,隻管吩咐,我們兩個拚了命也為你去做,哪裡值得姑娘為我們傷心?”
女人操勞半生,兩鬓微白,在容葭認識的阿姨裡頭,到了這個年紀,多是安逸富足,有子孫承歡膝下,而她卻自視微芥到如此。
容葭認真地道:“今後再說這樣的話,也算是生分。”
羅媽吸了吸發紅的鼻子,重重點頭:“老羅,你也聽到了。”
“唔。”羅叔含糊地應了一聲,仿佛在說,是你折騰得姑娘傷心,與我無關。兩個女人在這裡互訴心事,他尴尬還來不及。
“既然如此,快點嘗嘗吧。菜都要冷了。”容葭催促着,自己先動了筷子,夾起一箸魚肉。
魚肉浸滿了加入黃豆醬和醬油熬煮的湯汁,黃澄澄的色澤看起來極為豐潤誘人,肉質瑩白鮮嫩,在箸間微微顫動,一呼一吸,鹹鮮的香氣盈滿肺腑。
容葭将魚送入口中,卻是蹙了蹙眉。
這時候的鹽口味偏淡,導緻出品和她記憶中的味道有着明顯偏差。失之毫厘,謬以千裡,雖然對于膳食寡淡的容葭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馔,但并沒有達到她心目中預期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