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義門内,大理寺和骅骝馬坊相對而立,衛兵巡邏而過,除了衣着華麗的仆從從骅骝馬坊牽出馬,其餘衙署幾乎無人出入。
午後的大理寺依舊莊嚴肅穆,甚至有些陰冷,以至于裴朗一直覺得哪怕是個鐵血的将軍在這呆久了也會忍不住脊背發涼,但今天他卻看到了一個弱質纖纖的女人走了進來。
女子頭戴帷帽,步履緩緩,身後的侍女着絹簪銀,前方領路的五品寺丞恭敬非常。
這是一個頗有教養的世家貴女。
可這樣的世家小姐又怎麼會踏入大理寺?她是怎麼進入皇城的?禦史台裡有名錄門籍的女子不算太少,但進入皇城來大理寺的非官吏家眷的女子……裴朗……還真見過不少。
前不久才見過一個,是蘭陵長公主的孫女。架勢不小,态度不好,為的是幫犯事的仆從“銷案”。
這位看起來頗有禮儀的女子難道也是為了此類事?穿着不算華貴,随從隻有一個侍女,但走在大理寺中,卻如入平常,真是讓人好奇……
他刻意走了過去,笑道:“趙大人欲往何處去?”
趙寺丞忙作揖道:“裴大人。”
裴朗仿佛剛見兩女子在此,問道:“這二位是?”
趙寺丞先與女子道:“趙小姐,這是大理寺右少卿,裴朗裴大人。”而後才對裴朗道:“裴大人,這是趙大将軍之女,因府中侍女聽聞平康坊四海閣之事,想來看看那死者是否是離散的兄長。趙小姐體恤,便親領她來。”
平康坊四海閣?裴朗眸中疑惑不減反增,面上帶笑見禮,卻忽轉頭對趙寺丞愠斥道:“大理寺陰氣血腥,趙小姐雖是将門虎女,但死者形貌可怖,你不會将畫像給趙小姐看麼?”
趙寺丞忙道:“畫像已給趙小姐看過…”
趙瑟瑟也溫聲解釋道:“此事不怪寺丞。是品春這丫頭實在眼拙,對着畫像,一會說是,一會又說不是,我也是急了,才請寺丞領我與品春去看那人真容。”
裴朗面色一轉,笑道:“趙小姐才名滿京皆知,想必侍女也對書畫一道也是頗精,大理寺拙筆畫像,讓小姐見笑了。”
前說自己為将門虎女,似不知自己不通武藝,後又言才名滿京,卻是對自己的情況了如指掌。前言後語矛盾,又字字似有深意。趙瑟瑟強壓下心中不安,笑道:“裴大人過譽了,我非因職屬所在,卻想看在案死者,是否是…不妥?若是如此,還是罷了。”
趙寺丞連聲道:“不會不會…”
裴朗面上仍帶着笑,語氣和善,也道:“趙寺丞說的對,趙小姐實在誤會裴某了。不若…”他沉吟片刻,對趙寺丞道:“刑部使者巡複衙獄,正在前堂,你且先去,趙小姐這邊有我。趙将軍乃正二品輔國大将軍,于國有功,趙小姐不過是想看一案中屍首,又有何難?”
趙瑟瑟面上一沉,冷笑道:“裴大人此言何意?我為侍女尋親,與我父職級何幹?難道今日來的是平民百姓就登不得大理寺之門?若我今日所行與大理寺章程不符,您大可直言,何故口中含槍帶棒,腳下卻違心而行?”
裴朗道:“趙小姐言重了,是裴某失言了。還請小姐随我來…”
此時裴朗似乎比方才真誠了許多,但若是方才的趙寺丞,趙瑟瑟還能有把握支開他,讓品春檢驗屍體,現下這位…趙瑟瑟不願冒險,隻淡淡道:“裴少卿也不必為難,我到底是閨閣女子,對大理寺的章程不夠熟悉。我也不願為難大人,不如讓我這侍女将兄弟的形貌說與裴大人,大理寺斷案如神,定能知曉死去的人是不是她的兄弟。”
裴朗眉頭一皺,目光如鷹,見趙瑟瑟不似說假話,方作揖道:“裴某必定盡力。便是這人并非小姐侍女兄弟,裴某也會替小姐注意一二,以期早日讓品春姑娘兄妹團圓。”
趙瑟瑟颔首不語,隻側身避開裴朗的禮,品春會意道:“兄弟走失時,我尚年幼,隻記得他有一雙丹鳳眼…”
隻記得丹鳳眼…裴朗看向趙瑟瑟,想到方才的話,他幾乎确定她是故意“報複”。
下值後,裴朗在府中見到醉醺醺的裴千傾從軟轎下來,終忍不住嘲諷道:“你們女子的名聲可真信不得。”
裴千傾目光流轉,笑道:“表兄,你這話說的真怪,難道是嫉妒我可以逛楚館?表兄何不直言,明日…不行,明日江夏縣主的女兒設了杏花宴,後日我帶表兄一道去如何賞遍京城柳,如何?”
直言…又是直言,裴朗推開裴千傾靠過來的身子,斥道:“男女有别,離我遠點。”
裴千傾笑不可支,扶着婢女的手,道:“你看裴朗這模樣,算不算落荒而逃?”轉頭忽見一男子從身後快步而走,見她回頭更是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迹,裴千傾眯着眼想了半天問道:“這人怎麼走得比表兄還快,不會是采花賊吧?”
婢女道:“回姑娘,是堂少爺。”
裴千傾道:“裴照?他走這麼快做什麼?飲歌,我是不是得去關心下我的好堂弟,我們的金吾将軍。”
飲歌愁眉道:“姑娘,堂少爺可能…”不想見你。
裴千傾擺擺手,笑道:“我知道,可我這個人呐,就是喜歡強人所難。”
--将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