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還未結束，我又想着考研。我開始焦慮自己能不能考到本校……

但是，我成功考到了。很可惜我的抑郁症卻絲毫沒有好轉的迹象，我接受現實，想要吃藥治療，李成薇女士說吃藥有可能會加重。我沉默地點了點頭。我媽看着我沒說話，但是讓她在二院的朋友幫我拿了安眠藥。

後來我媽說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帶我去看了精神科醫生。

我每天積極配合吃藥，但是心裡還是好痛苦。我經常想着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解脫了，我好想死……我是個很怕疼的人，哪怕是被紙張劃傷了都要叫幾聲，我媽和我自己都認為我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所以，我想着有什麼方法能沒有痛苦地離開。

我還沒想出法子，我就被a大遣返了。

我媽過來幫我收拾好東西，我們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我媽沒有說什麼，我也沒說什麼，兩人保持沉默。到了家，半夜我睡不着起身去外面透氣，卻聽到我媽在房間裡歎氣和哭，我爸隻是在一旁抽着煙說事已至此已經不能重來了。

李成薇女士抹掉臉上的淚水道：“她怎麼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我從來都沒給她施加過壓力啊，是她自己非要給自己壓力的，怎麼會這樣？”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

可是……過去的記憶慢慢播放。我想起初中有次物理考試考了88分，我媽鐵青着臉把試卷扔在我臉上，然後罵得我連畜生都不如。李成薇女士說要不是她在我小時候抓得緊我不可能考到a大。好吧，但是我始終覺得那次她罵我還是太狠了。

我很怕我媽揚起聲音說話，每次她說話聲音大些，我就開始沒有來地焦躁，極度缺乏安全感。其實我一開始沒有這個壞習慣的，有一次她侄女和我外婆來我家過夜，她侄女不知道從哪裡翻到了我的畫冊，拿着畫筆在我的靈感上打下她的烙印。我推了她一下，然後我媽吼了我，我外婆沒說話，隻是帶着她的孫女說要自己走回家。

我媽勸不動，急忙拿了車鑰匙送她們回去。我一個人回了我的房間，反鎖了門，并把房門的鑰匙拿到房間裡，把自己藏在窗簾後面，我不記得當時在想什麼了。

隻記得沒一會，我媽就回來了，重重摔到桌子上，發出極大的碰撞聲。我當時就覺得自己死定了，開始後悔當時怎麼就動手了呢。可是……那是我當時上學時每次要堅持不下去的即興創作，變相算是日記。

我猜得沒錯，我媽在我門外罵我罵得很難聽，我聽了第一句眼淚就忍不住流出眼眶，我用手堵住耳朵。她拳腳交加施加在我的房門，産生持續的“哐當哐當哐當”聲，我沒做任何回應，隻是蜷縮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門外不再傳來打罵聲，我偏向頭，看濃重的夜色。

本來靜如夜色的心像被人緊緊攥着，擰出汩汩酸意。我讓我媽也這麼痛苦了……我覺得我有罪，我讓整個家因為自己亂成一團，就因為我一個人，整個家都變得不幸。

都是因為我……

我後來自殺了，但沒成功。

說來好玩，我覺得跳樓會占用公共設施，割腕不知道割哪裡，安眠藥被我媽收起來了，我翻出了我前不久買的褪黑素……

自殺失敗又把我推向另一個深淵，我之前被遣返的消息沒有告訴其它人，但在那一夜之後，我被學校遣返，抑郁症自殺的消息倏然間家喻戶曉，他們都知道了一個叫阮暮的刷題機器。他們說我靠死刷題考上a大，又得了抑郁症。他們說我可惜。

我成了所有初高中生口口相傳的反面教材，他們的家長老師告訴他們學習要搞創新，不能像我一樣死刷題，最後還得了抑郁症，得不償失。

我感覺我一出去，就有人指指點點，我後來還在□□動态裡看到我媽侄女轉發的一條動态，上面的圖片是我在a大微笑着的照片和前不久在外面看風景的照片，配着四個字“學習機器”。

我坐在床上想我怎麼記得以前我還是努力學習的一個正面例子，怎麼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我躺在家裡賴活着，生活沒有任何趣味。我想出去上班賺錢，但我媽怕我又自殺，不讓我去。

也好，不然我拿着本碩a大大簡曆在聖水便利當收營員，更要贻笑大方。這句話可能誇張了些，我覺得a大的學曆在這個小縣城再在某個三百六十五線的小企業當個程序員。但是我覺得我簡曆交上去的那一刻，其他人又要說那個考上a大大女孩最後還是回來當個小職員。

我說我是在前瞻後矚，但是按照網上的說法，我是在精神内耗。

後來網上火了一個梗“脫不下孔乙己長衫的當代年輕人”，我覺得我也是脫不下學曆賦予我的長衫。

我辛辛苦苦考上了a大，最後卻撈了一場空，換誰誰甘心啊？當時說好了年薪百萬的…………

後來我又自殺了一次，還是沒有成功。俗話說事不過三，但是我後面沒有再嘗試自殺了。

我29歲那年查出了胃癌，是晚期。醫生宣告結果的時候，我是懵的，但很快松了一口氣，或許生命終于來到了它的終點。

該不該告訴我爸媽呢？我不想告訴，但又怕自己某天不明不白在家裡走了，白添晦氣。告訴他們，他們肯定是讓我積極配合治療，我覺得沒必要，這些錢給他們留着養老吧。

還沒想出來，我就聽說原衪死了。在國外機場被人槍擊，當場斃命。世事無常，世事無常。

我一直很羨慕原衪，他很優秀，有明确的目标，不像自己隻知道往前走。他辭掉工作出去環遊世界的時候，李成薇女士說這麼大年紀怎麼還叛逆上了。

其實我也想出去看看，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被圈在一塊地方，好沒意思。但我爸媽工作忙，沒時間帶我去，她們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也不讓我約朋友出去。

我好慘啊。

但還沒到我最慘的時候。

誰知道得胃癌竟然竟然那麼疼？我曾經覺得抑郁症已經幫我屏蔽了物理上的很多疼痛，但到了最後抑郁症并沒有戰勝胃癌。

我要疼死了，又吐，最後連去床頭櫃夠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了。那個時候我媽進來看我，看到床上一片狼籍，她把我從床上架起來帶我去醫院，可是我一動就更痛，我媽最後打了120……

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一定很醜，我提前查了胃癌患者去世前的症狀，知道有一天我會全身浮腫，吐得昏天暗地……

我幾乎沒有意識，但是我媽每天會在床的旁邊叫我的名字，跟我講一天發生的事，還跟我講等我好了，她要帶我去我小學旁經常去的邊小巷子裡面的小籠包和小馄炖，還要帶我去新開的咖啡館，聽說那家的巴斯克蛋糕很好吃。

故事的最後，我沒有吃到小籠包小馄炖和蛋糕。

書本的最後一頁，我爸中午怎麼也叫不醒我了，我卻在那天下午睜開眼睛，隻是不說話，我媽趕到醫院裡，我和她對望着，她哭得很傷心，一滴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從我的眼角掉落。

生命的最後一秒，我在想些什麼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