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爾不說話。
逐璧以為她會害怕,會求饒,會逃跑,但她不動,也不說話,隻是看着他。
他往前近些,更仔細地看着她,也讓宜爾更仔細地看清了他。
逐璧在腥風血雨的江湖月餘,整個人變得更加沉穩,肩頸有一種力量感,以前白皙如瓷玉的臉上隐約有些傷痕。
宜爾靜默地往後挪了下屁股,離他遠些,“公子有東西落了?”
她手往後撐着門想站起來,但腿腳酸軟,剛起來一點就往下滑。逐璧就那樣看着她又摔在地上,眉眼含笑。
宜爾揉着摔疼的臀部,擡頭看他,惴惴不安。
問了話也不回,光看着她笑。總不至于為了那個玩笑特意跑回來折騰她吧?可明明是他先錯的。
越想越有些委屈不甘,宜爾硬着一口氣站起來,“公子究竟有何貴幹?”
逐璧也站起來,低首望她,“回來取東西罷了。宜爾夜半三更又是為何在外?”
一時忘記的事情被喚醒,方才的血腥畫面浮現,宜爾又犯惡心了。她整個人顫了一下,深呼吸後才和緩過來,“我……出去散心。夜很深了,我要回房睡覺,就不送公子了。”
宜爾看向漆黑的小徑,心中發慌,邁不出腳。可要她央求逐璧送她回去她也做不到。
她隻難受糾結了一瞬,幹脆一鼓作氣拔腿狂奔,也不顧後頭逐璧如何看待。
宜爾住得近,沒跑多久就到了小院,推開院門隻見一抹石榴紅坐在她院中的小桌子旁。
“紅璎?”宜爾又驚又喜,終于感到平靜舒心許多。
一身酒氣的紅璎原本蹙眉垂首看着桌面,見她回來,神情複雜了一瞬便轉為無奈,他起身迎上前來,“夜貓子不睡亂逛,你是去做什麼了?”
散場時他沒見着宜爾,去問莺語,莺語也沒瞧見,但她習慣了有時候宜爾太累會不告而歸,不甚在意。
可紅璎還沒習慣,他便來院子找她,結果不見人影,更是擔心。
宜爾拉着他坐回去,“我去跟蹤豐小姑娘,原來她是金玉堂派來的探子,可惜了。”
紅璎眉頭緊皺,“太危險了,以後這種事你叫我去就是。”
還有更危險的……
宜爾将自己碰見那殺人女魔頭的事一說,紅璎本就擦得煞白的臉更白,酒意盡褪。
“我準備等天亮了再去報官。”畢竟她現在還是不太敢出門,怕又撞見女魔頭。
“我明日同你一道去。往後夜裡絕不能再獨自出行了知道嗎?”紅璎強調道。
他如此鄭重其事,宜爾既覺得新鮮,又感到安心寬慰,惶恐不安散了大半。
“嗯,謝謝你紅璎。”宜爾還想再多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奈何臉皮太薄,說至此已是極限。
這段時日他們熟絡許多,但畢竟男女有别,宜爾不能把對莺語的方式照搬過來,不知該如何把握與他相處的尺度。
紅璎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心情漸漸平靜後,宜爾又想起豐小,不禁一歎,“隻可惜豐小姑娘了。好不容易等着個合适的,竟是探子。”
紅璎搖首,“人可以再找,宜爾你對我來說無比重要,以後莫再如此冒險。”
宜爾的薄臉皮又紅了。
為何同樣是人,紅璎就能坦然說出這樣叫人害羞的話呢?是因為擅長面對女性嗎?
她低下臉,“我知道,以後真的不會了。”
紅璎撐着腦袋看她,笑出聲,“像個被教訓的學生似的,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宜爾也笑了,“我明白。對了,我回來時還遇見逐璧了。”
紅璎的笑又止住了。
“他單單回來找你?”
“不是,說是回來拿東西。他看起來和以前沒太大區别,應該沒在意我的報複。”
紅璎歎氣,不知說什麼好。“這麼晚了,你快回房睡吧。”
宜爾點點頭,站起身,卻見紅璎仍然坐着不動,“你不回去睡麼?”
“我在外賞賞星星和月亮,醒醒酒。”
“這麼晚?”宜爾問出話的瞬間明白過來,紅璎是怕她夜裡害怕睡不着,特意守在外面。
“待人以情,真意浃洽。”說的就是紅璎這樣的人吧?明明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卻不得所求,深陷苦海。
紅璎閉着眼,“我是真夜貓子,不困,你快去睡吧。”
“嗯。”宜爾進屋關上門,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助他的決心。
天一亮,雞一鳴,宜爾醒了。
她推門出來一看,那抹紅石榴正趴睡在桌上,紅璎竟然守了她一整夜。
這樣的情誼太重,宜爾既覺得感動,又擔心最終難以回報。
她輕手輕腳梳洗,去廚房拿了早點回來再叫醒他。
紅璎抻抻胳膊抻抻腿,摸着自己的臉驚呼,“完了,昨日就這樣直接睡了。”
宜爾端着水盆和臉巾出來,“怎麼了?”
紅璎指指自己臉頰,“你瞧瞧可有長痘?”
宜爾俯身向前,眼睛掠過他眉骨、鼻梁、唇角……紅璎的瞳孔是淺褐色的,白日的光照下有一種清透感。他的妝稀了,妝面不勻,可以看見鼻尖那顆小黑痣,唇上隐約有青色的胡茬冒出。
看着看着,面前雪白的臉龐染上紅意,她後知後覺撤回去,有些抱歉,“沒看到。”
紅璎撓撓臉,“沒就好。給我的?麻煩你了。”他順手接過,蹲到一旁洗臉去。
等他洗完,去掉脂粉氣,眉目清爽許多,也冷淡許多。
一個愛說笑的人長了副冷漠的五官,怪不得他看自己不舒服。
紅璎往後一撈被水浸濕的額發,低垂下來的眼睫上仍挂着水珠。這種冷靜疏遠的氣息,在他一開口時蕩然無存,“這包子怎這麼胖?”
宜爾回道:“柴爺專門給我做的,我喜歡吃餡多皮薄的。”
他坐下來,宜爾這才動手拿了個包子往嘴裡塞。
“什麼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