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
少年肩膀瘦削如竹,清俊的臉上布滿淚水。
不知看到了什麼,竟蹲下身子,邊叫喊着,邊不管不顧地将手伸進那猩紅的焰火中。
執念滋生出的火舌無情地舔舐着他的肌膚,吞噬起他體内的靈力。
那雙不停在地上摸索的手,蓦地被覆住了。
顔朝阙的手根根如蔥,白皙柔嫩,瞧着沒什麼力道,卻一下子就制住了少年慌亂。
她摸到了他凸起的骨節,指腹布着一層異常粗糙的厚繭。
顔朝阙緊緊攥住他的手掌,右臂揚起,身上的竊藍色狐毛大氅在空中飛舞而過,穩穩地蓋住了少年的肩膀,将念火隔絕在外。
火星竄起,将這屋子内的陳設也盡數點燃。頭頂的橫梁發出短促而令人心驚的“噼啪”聲,不知何時就會砸下。
情急之下,顔朝阙再次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雪白的皮膚上霎時湧出嫣紅的血。
她将他的掌心展開,一遍遍畫着破幻符,又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喊道。
“淮冷,醒過來!”
身下的狐毛已經被點燃了些許,散發出奇異的燒焦氣味。
少年空洞的眼神中慢慢出現了一抹光亮。
他的身子在顔朝阙的懷中劇烈一抖,終于清醒了過來。
“師、師姐?”
他望着近在咫尺臉,咽了口口水,無措地喊道。
随着這道清澈的嗓音,那暴虐的火團如潮汐般退去,顔朝阙終于松了口氣。
幻境崩塌,織起幻境的數根水柱失去支撐,轟然墜下,在去念湖上砸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一眨眼,他們又回到了那木船之中。
念靈有些不滿地鼓着腮幫子,這少年的執念如此美味,若非這小丫頭攪局,今日他定能飽餐一頓。
可想起她揚言要往湖中倒污水……
那可是他的本體,念靈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白發,憤恨地消失在了原地。
淮冷徹底反應過來,心中又羞又愧,明明顔朝阙已經提醒過他,可他還是不争氣地着了道。
他真是一個無用的人。
“師姐,對不起。”
少年垂下腦袋,懊喪地盯着掌心随汗水暈開的血迹,聲音因自責幾乎低到塵埃裡。
顔朝阙并未如他所想般開口怒罵他,她隻是略帶悲憫地歎了口氣,伸手解下了披在身上的大衣。
“隻是可惜了這件大氅。”她望着被燒成炭灰色的衣邊,眼中有淡淡的惋惜。
這狐毛質地極佳,針腳工整,顔色染得均勻又淡雅,制作之人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或許對如孤雛般長大的淮冷來說,有着非凡的意義,可如今卻被念火燒得不成樣子。
他們已經渡過那古怪的湖,彼岸綠草如茵,陽光暖融融地灑下,驅盡了寒意。
若是顔朝阙沒猜錯,越往南越暖和,她應是用不到這大氅了。
她将它遞給淮冷,也算是物歸原主。
少年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悲傷,他接過兒時母親親手縫制的大氅,将它收進了儲物袋中。
顔朝阙正要收回手,手腕卻被人輕輕握住。
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托着她的腕骨,隻有大拇指微微曲起,動作比方才收下衣物還小心翼翼數倍不止。
顔朝阙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怔愣間,她瞧見少年從懷中掏出瓷瓶。
他毫不吝惜地取出許多,将它細細地抹在顔朝阙自己咬傷的指尖。
那明明不過是個小傷口,已經結了一塊小小的疤。
淮冷的神色卻鄭重得像是在處理性命攸關的大傷。
藥膏冰涼的觸感很是舒服,與少年滾燙的掌心完全不同,片刻就融進了那一寸肌膚,将血色清除幹淨。
可淮冷遲遲沒有松開手,濃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的雙眸,她隻能看見他始終低垂的劍眉。
顔朝阙明白他心中定有着濃濃的愧疚。
她抽回自己的手指,決定安撫一下少年忐忑的心。
“淮冷,我不怪你,這湖中的念靈确實厲害,連我都差點被蠱惑心神。”
“你沒事,已是萬幸。”顔朝阙的手擡起,拍了拍他的肩,“切莫再責怪自己。”
淮冷是火靈根,那翻騰不息的念火正是依附他的靈力和執念而生。
幻境中,那火并未向遠處蔓延,反而纏上了他的身體,那這意味着……在那時,他恨不得自己也死去。
他心中自責的火已經燃得夠旺盛了,她又何必再去添一把柴?
“走吧,我們得盡快出去。”
顔朝阙溫聲道,他們在秘境中已經待了足足三個時辰了。
她從木船中撈起又昏昏欲睡的小貓,率先朝前方走去。
少年終于擡起頭,顔朝阙不曾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泛紅,睫翼上挂着細碎如星的水珠。
那雙向來幽深如夜的眸子中,慢慢亮起了一抹槿紫色的光。
大殿上的秦之遊也在此時睜開了雙眸,他瞥見兩人安然無恙,不自覺舒了口氣。
他不知顔朝阙經曆了什麼,但隐約感受到她的心境越發堅定了些。
這對她的修行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顔朝阙與淮冷在芳草甸中行走了良久,直至碧茵變為荒蕪,大地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
驕陽高懸,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凍得直哆嗦,現在卻炎熱得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除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