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朝阙掂了掂掌心的小石子,分量比她想的還輕。
“這是我們在魔物出沒的村子裡發現的,師尊說這是雙生樹的種子。”少年嗓音清亮透澈,語調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
顔朝阙拈起石子,将它正對陽光,仔細瞧了瞧。
那堅硬粗糙的外表上有幾道細小至極的裂縫,竟真的有微不可察的靈力從裡面透出。
“師尊将這種子賜給了我,不知師姐願、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種?”
淮冷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俏生生的姑娘,仔細觀察着她的神色。
可顔朝阙真的擡眸望向他時,他反倒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眼神往左下角移了幾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雙生樹……是什麼?”顔朝阙問道。
“傳聞此樹僅有一顆種子,卻能長出雌雄兩株。”
顔朝阙心頭一跳,這不就是道侶樹?
若是她沒記錯,仙界的香火琳宮裡就有一棵這樣古怪的樹。
傳聞那是情愛的象征,萬年前,有一位專司情緣的仙人在上面系滿了紅繩。
隻不過那樹如今已經枯死百餘年,隻剩下光秃秃的樹幹了。
唔,淮冷年少,未經人事,定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暧昧之處。
“師弟……”顔朝阙有些為難地開口,斟酌着如何措辭。
見她有拒絕之意,淮冷忙打斷了她,繼續把話說完。
“我方才試了半晌都沒能種成功,還是韓黛告訴我,萬經閣種的古籍有載,此樹需用兩人的金丹之力合力才能種活。”
“這星回峰上已結丹的,除了師尊便隻有我與師姐了。”
一旁的韓黛在少年說話時頻頻點頭,證明他說得不假。
她小聲地補充道:“且此樹兩百年開花,三百年結果,果子隻有種下之人才能吃,對增進功力有着奇效,旁人吃了有着劇毒。”
顔朝阙狐疑地望了少年兩眼,“……隻是如此?”
“隻是如此。”淮冷肯定道。
那他方才害羞什麼?
顔朝阙有些困惑。
罷了,興許是她太敏感了。
都怪系統,說什麼淮冷是她的情劫對象,弄得她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那便開始吧。”顔朝阙抛開雜念,嘴角揚起,爽快道。
下一瞬,她便用無相靈根中的靈力,将種子送入土坑内,順帶用一旁的泥土将坑填平。
顔朝阙忙得不亦樂乎,淮冷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松了口氣。
他的心頭湧出幾縷隐秘的歡喜。
兒時家門口有一棵玉蘭樹,那是他的爹爹和娘親植下的。
每年三月,樹上都會長出潔白的玉蘭花,瓊枝玉蕊,散着陣陣清香。
娘親說,人一輩子,總該和人一起種一顆樹。
與他共同種下第一棵樹的人,會陪他很久很久。
淮冷從前并不需要誰陪着他,他孑然一身也很好。
可遇到顔朝阙以後,他總是想起那一樹玉蘭。
想起被一片片輕柔的花瓣托起的橘紅色晚霞。
若沒有她,他興許還是樹下一塊沉默而堅硬的石頭,躲在陰影中永遠也無法被看見。
她叫他師弟,他喚她師姐……他們也算是一家人了。
對嗎?
當初,他沒能留住爹爹和娘親。
現在,他想試着,留住一個對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愣着做什麼?”顔朝阙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語氣輕快,淮冷的心卻像是刹那失重般漏了一拍。
少年反應過來,匆忙站到她身旁,将自己的靈力也輸進那種子裡。
先前從種子裡透出來的微小靈力,如今愈發明顯,連厚厚的泥層也抵擋不住。
顔朝阙仿佛能感受到,一根根纖細的觸須正狠狠紮進土壤中,貪婪地吸收着養分。
半柱香後,兩個綠色的小腦袋終于從泥裡探了出來。
在靈力灌溉下,它們長得極快,不一會兒就竄起半丈高,長得和人間普通的十年樹木差不多粗壯了。
顔朝阙和淮冷這才看清楚,左側的小樹是如翡翠般的綠色,右側卻紅豔如陽。
它們的根緊緊系在一起,可枝葉卻彼此分離,大有永不相觸之勢。
和香火琳宮裡那棵緊緊相依的道侶樹還不太一樣。
看着兩棵樹的距離愈發遙遠,淮冷眼中的光黯了幾分。
這樹長的,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莫不是在預示着什麼……
綠色的枝丫吸取着他體内的靈力,還在朝一側野蠻生長。
少年胸中愈發沉悶,滿目重重疊疊的翠葉幾乎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這長得也太醜了些。”他忽而聽到顔朝阙嘟囔了一聲。
強大的靈力從她指尖流瀉,慢條斯理地纏上了樹幹。
而後這靈力如同繩索般越收越緊,雙生樹劇烈晃動起來,剛挂上枝梢的紅綠色嫩葉,因為顔朝阙堪稱粗暴的動作而不停顫抖。
若葉子會發聲,現在定在吱哇亂叫。
那兩棵相背而生、歪七扭八的樹幹,被顔朝阙硬生生地掰正了,老老實實地筆直豎着——
它們之間的空隙也乍然縮小了。
兩種不同顔色的葉子親密地交織在一起。
顔朝阙終于收手,她摸着下巴轉了一圈,欣賞了許久。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擡眸對少年笑道:“這樣好看多了,你說是吧師弟?”
淮冷被她唇角的弧度閃了一下,微微失神。
雙生樹讓這單調的山頭一下子變成了鮮豔的世界。
可他卻形容不出顔朝阙的色彩,滿心隻剩下“不及”二字。
雙生樹婆娑絢爛,卻不及師姐半分風姿。
他想。
少年那雙黑漆漆的眼瞳裡,映着一個落拓不羁的紫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