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和文家的哥哥姐姐玩,因為媽媽雖是大小姐但也排行老四,所以我在那裡排到了第六,下面隻剩一個小姨姨家的弟弟了,因此我便是獨一份的寵愛。
我第一次認識到外祖家的不一般,是在十歲那年夏天,我是三伏天最熱的時候生下的,所以那次生日,我是在金陵的大院裡過的,那天的景象我今天依舊記得很清楚,就像我少時讀的紅樓夢一樣,富麗堂皇,精彩熱鬧。
隻是宴會上來了一些不速之客。
我從小就知道我有一個太爺爺,他一直想讓我的父親和他回家,可我父親不願意,那天的生日宴上,雙港的人不請自來,本來熱鬧的宅子突然就冷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隻有清早我和爸爸媽媽在前院的桂花樹上挂着的風鈴,被夏日的熱風吹動,清脆的響個不停。
我的外祖第一次收起了慈祥的笑,冷着臉和那個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說話,兩人有來有回,我至今都記得那日外公和外婆兩人并肩站在高堂之上,左右兩側站着我的母親和各位舅舅,媽媽緊緊的牽着爸爸的手,我的哥哥姐姐們把我護在身後。
我記得外祖那天說的話,他說這裡不是雙港,就算他秋家和文家真的拼起命來,誰輸誰赢都說不準的,更何況這是金陵,沒有人可以在這裡,從文家人的手上帶走誰。
後來那次回家的路上,我和媽媽講,外公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很喜歡他。
我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媽媽偷偷的流了眼淚,她說沒錯,她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也是最好的外公。
再到後來,爸爸突然的離世,讓媽媽備受打擊,她脫去了從前最愛的旗袍,一天到晚套着白色大褂在實驗室裡工作。
外祖擔心,想接我們回家,可媽媽拒絕了,她說她想留在淮揚。
她和外婆講,姆姆啊,你不曉得哇,每個晚上恩把燈熄特了,就能感覺秋意就在恩的邊上頭躺塊,陪着恩。
外婆聽得淚流滿面,不再和外公一起要求些什麼了。
再過了一年,媽媽說她要出國工作,帶着我一起。
起初外祖不答應,後來還是拗不過媽媽,他們同意了。
從那以後,我就很少回文家了,兒時在那裡度過的時光就像金陵城裡家喻戶曉的紅樓一夢。
終是夢醒了,人也散了。
我和媽媽剛到國外時,秋家不停的派人來騷擾,秋家太爺爺要帶我回雙港,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直系血脈了,他經曆了兒子和孫子的離開後,再也禁受不住打擊,他要把我帶回雙港保護起來。
媽媽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她知道秋家複雜,她說我去了别談好日子了,能活着成人都難。
于是,她和秋老太爺談判,最終達成了一個協議。
我要回國參加高考,并且去東港讀大學。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的本科是讓很多人都驚奇的東港大學了。
而我在東港的日子也是真的極盡奢靡。
因為青春期遭遇的事情太多,我變得沉默寡言,在那個金錢至上的地方,我拒絕所有的社交。
可能是因為我太過沉默,反而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他們開始偷拍我的照片發到校園網站上,調侃我是個從内地來的窮人家的孩子。
我其實毫不在意,我當時正是一心要學好專業課,我想着畢業就要走進塔台工作。
我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可我太過低估了輿論的壓力,他們用互聯網搜集到我的資料,知道了我爸爸的事情,于是嘲笑、輕視、校園暴力随之而來。
東港的孩子從小接受的教育與我們完全相反,我的情況又恰好踩在了他們的雷點上,烈士子女還是内地的,簡直激發了他們所有惡魔的屬性。
那段時間我被逼出了重度焦慮,甚至還出現了幻覺。
秋家太爺爺知道這件事還是通過大房的小孫子,秋冀。
秋冀也是我在秋家唯少的能說的上話的幾個人。
然而,後來就算秋太爺爺親自下場,幫我解決掉了那群人,整個港大的高層也被問責撤職了好幾個,我還是得了抑郁症。
軀體化已經十分嚴重,秋太爺爺對我十分的愧疚,他給我請了全港最好的心理醫生。
我開始像被一個真正的富家大小姐一樣養着,每天都有一群人圍着我噓寒問暖,專業的醫療團隊二十四小時待命,管家團隊時刻圍着我為我服務。
那時我經常被秋冀帶着出門社交,參加了許多有趣的宴會。
他帶着我全世界的亂跑,明明上午還在紐約時代廣場喂鴿子,下午就已經在克羅地亞海參加派對了...
那段時間因為藥物的原因,我經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其實我現在也不太能分得清一些記憶的真假。
後來,我的情況有所好轉,我再次回到港大校園,那時大家看我的眼神都變了,由從前的輕蔑變得恐懼,以及尊重,我知道那是因為我身後站着的秋家給我的。
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從不在乎這些東西。
大學畢業後,我拒絕了秋太爺爺繼續留在雙港的要求,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可他确實是老了,又或許是對爺爺和爸爸的愧疚太多,他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回到内地。
他說,他從十八歲那年做父親到現在,七十年時間過去了,他已經八十七歲了,他送走了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他也沒多少年活的了,他隻希望我一切都好好的,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後代了。
再怎樣複雜的人都有單純的一面,那個令雙港聞風喪膽的秋家三太爺也有脆弱的如秋天落葉的時候。
後來我就來到了滬上塔台,我這裡一邊工作一邊慢慢的治愈自己。
就像我同你說的,江來。
一開始,我隻是為了離爺爺和爸爸近一些。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也有了想要守護的人。
江來,我要保護你的。
夜色已經降臨,江來第一次看見滬上的春夜,風光旖旎,比冬日更加繁華豔麗,處處充滿了生機。
隻因他的小茉莉對他說:江來,我要保護你的。
——
我擡頭看着藍天白雲,早上的吻還有餘溫,一不小心走到了淮海路上的銀泰百貨,突然想到長安街的那座銀泰,是不是也和我眼前的這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