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硬,閻王不敢收。”
沖出火場的刹那,夜風卷着細雨撲在臉上。常穗在他臂彎裡輕顫,發灰的唇卻扯起自信的弧度,金瞳映着身後沖天火光。
他冷笑一聲:“未曾聽聞閻王的膽子這麼小。”
但他不得不承認,常穗是很厲害,厲害于她夠心狠,狠到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狠到敢用凡人之軀對抗天意。金瞳是不祥之兆,但它決定不了她的命運。常穗,就是常穗,她的命簿握在自己手裡。不僅如此,她還想把别人的命簿一并改寫。
“你不信?”眼前女子虛弱地瞪他。
祁荻想起那日黑市,她也是這樣瞪他——當時隻覺得這女人面目可憎,此刻卻像有羽毛搔過心尖。鬼使神差地,他拇指擦過她臉頰的炭灰:“醜死了。”
但他發現,指尖留下了一點紅痕,常穗眉間那顆朱砂痣被他蹭掉了顔色。
“這是什麼?”祁荻擡起拇指将留下的紅痕給她看,語氣中帶着些抓住破綻的得意,明知故問道,“我還當是天生的。日日點着這顆紅痣,還素來喜歡撿孩子行好事,莫不是在扮菩薩?”
不過,一個金瞳已經足夠特殊,何須再借朱砂痣?
常穗耳尖肉眼可見地泛紅,似乎出于被揭穿的窘迫,又似乎是對方才臉頰留下半刻溫熱的回應。她卻還要強撐威嚴:“放我下來…我已經沒事了。”
“連話也聽不懂了,我看不像沒事。”祁荻不依不饒。
“眉間點痣不過是女子間流行的裝飾,殿下就這麼有興趣?”她試圖掙脫出少年懷抱。
“再動就把你扔回火裡。”他收攏手臂,驚覺自己掌心全是粘膩的汗。懷中的溫度透過衣料灼燒胸膛,某種陌生的情愫随着她脈搏跳動,在他血脈裡生根發芽。
“殿下,第二課。威脅不能光靠嘴,更要靠行動。”常穗注視着幾乎要把自己勒進懷裡的手臂,淺笑道,“你的手抓的這樣緊,嘴上卻說要把我扔回去,這樣的威脅是最失敗的。”
那張臉上的笑容,更讓祁荻慌亂。
“阿娘!”季晏如的哭喊打破旖旎。祁荻如夢初醒地将人放在榻上,卻見那孩子突然撲通跪下:“多謝哥哥救阿娘!阿算以後再也不會說你老了!”
常穗試圖起身:“阿算别哭,阿娘沒事。”
“别動!”祁荻按住她肩膀,指尖碰到一抹細膩肌膚,觸電般縮回。轉身取藥時,聽見她低聲道:“殿下手傷了?”
他低頭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當年為了活命,他要給十弟做活箭靶,要讓七姐在他手上練針法。從前多傷一道便會多恨一分,如今為了這個女人受傷,為何覺得心甘情願?
“多謝殿下今日出手相救。”常穗坐起身子,垂眸道謝。
“阿娘,我聽話本子裡講,對救命恩人應該以身相許。”季晏如眼神流轉在兩人之間,忽然笑得狡黠,大眼睛裡閃着期待的光芒,一本正經晃着手。
常穗輕輕拍他腦袋:“小小年紀,你從哪兒聽來這些?不許胡說。”
“臭小子!”祁荻捏住孩童臉頰軟肉,“你先出去,我還有事和你阿娘說。”
季晏如滿臉寫着八卦,磨磨蹭蹭出門去。還在關上門的前一秒笑着向房内說話:“是什麼樣的事呢?阿算好好奇啊。”
祁荻輕笑出聲,忽然發覺這母子倆一個比一個有意思。
常穗欲下床,卻見面前祁荻忽然單膝跪地,直視那雙金瞳,褪去所有僞裝,字字清晰:“夫人,今日你救了我,我也算救了你,我答應合作。另外…我不想再做棄子,請教我執棋,收我為徒…便算作我救你的報酬。”
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頭。少年眼中,野心與真誠交織成熾烈的火光。不再是不屑與倨傲,不再是輕浮和消極,而是幾分野心幾分銳利。
“對師父當稱您。”常穗坦然接受,“想好了?今日跪下去,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回想初見那日,她一襲素衣,面紗白绫下是那張神秘的面龐,周身清冷疏離,恰如仙子降世。祁荻猜她或許确實不屬于塵世,而是九天之上的神女,落入凡間隻為渡天下蒼生。
常穗本就該扶搖而上,本就該受世人伏地朝拜。
“金瞳本是神迹,凡人畏神才貶其為妖孽之相。弟子願以皇族之血為師父鋪路,送您直上青雲,讓您受萬民朝拜,”他眼底燃着野火,“絕不回頭。”
“好,你要記住,”常穗輕聲道,“你今日跪的不是我,而是你坐上龍椅的籌碼。”
喉結滾動間,他鬼使神差加了句:“不止皇位,也跪教我破局之人。”他清晰地聽見自己失控的心跳。
常穗指尖有清苦的藥香,金瞳裡燃着他看不懂的火:“我會傾盡全力,讓你成為最優秀的皇帝。”
二人相視一笑,燭火搖曳,映出師徒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