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祁嬿凝視祁荻良久,順着那雙比從前渾濁許多的眼,仿佛又看見多年前看見他飽受折磨時無意間那一瞥。她忽然不知該說什麼,隻是靜默地凝視,最終歎息一聲,低聲道:“抱歉。”
說完,她忽然對常穗垂首:“夫人,失陪了。”
轉身離開,常穗瞧見她背影,似乎略顯落寞。再回憶那日崖城,祁嬿主動講起從前看見祁荻被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弟弟們欺負成什麼樣,想來定是親眼目睹,可祁荻顯然是不認識她的。隻能說明——她也隻是看着,不曾伸出援手。這句抱歉,大抵就是為了這一層吧。
祁荻皺眉,頗為不解:“我不認識她吧?她這是……?”
常穗淡淡道:“興許吧。不過,雖是郡主,但她并非崇旸王親生女兒。乃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是公主。從前因崇旸王府無子,兒時便被過繼過去了。”
祁荻一怔,心中了然:從前宮裡那位貴人沒了音訊的女兒……以及為何她能被如此厚待,不至于同自己的母妃一般,被視為非死不可的罪人。
半晌,宴席開始。賓客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觥籌交錯間,話題漸漸從賀喜轉向了朝野轶事。
“瑞谷莊王老闆這下可真是永無翻身之地了。把太子爺的事辦砸了,”茶商劉老闆搖頭歎息,“家都給抄了,親族全部……”
“哎呀,可不是?要我看呐,他那弟弟王譽淵真不是個省油的燈。王家這些年仗着太子撐腰,幾乎壟斷了京城、崖城的米糧業。若不是季家出手,哪還有我們做生意的份兒?如今倒好,一朝傾覆,連帶着太子都受了牽連。”另一人壓低聲音。
“什麼?都殺了?”錦繡莊周老闆正夾起一塊鴨肉,聽聞詞語,吓得筷子一抖,驚訝道,“當年崖城那富商被查出私販禦鹽,不也隻是殺了當家的,幾個弟弟流放,妻女發賣為奴嗎?”
“哎呦,你還不了解他們呐?做什麼是定什麼罪,表面上有定論,實則全憑當官的一張嘴!”一旁一個中年商人搖頭晃腦,他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當年那家……女婿可是崇勉王的兒子啊。”
“崇勉王?”賣瓜王婆疑惑,“他不是死得蹊跷嗎?”
“噓!”王婆的丈夫連忙制止,“你真多嘴,可别忘了這是誰的生辰宴?他能做這麼大,少的了皇家摻合?這裡搞不好就有皇家的人,你們還要議論,找死啊?”
周老闆搖了搖頭:“哎…….不過說來,王家沒了,這小季公子在京城可不是一家獨大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陣歎息,直到聽見謝奚梧蹙眉輕輕咳了兩聲,才紛紛噤聲,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被衆星捧月的季晏如——十歲的孩童,卻已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商賈。
“風光無兩啊……”有人感歎,“要我說,還是季府厲害。小小年紀,名下産業竟已遍布南北,那常馥苑是什麼地方?京城貴婦、名家閨女,乃是京城皇妃,搶着要他們家的東西呀!你們可聽說了?太子的鹽井出事之後,可是他們家接管的!”
“神童嘛。”一位大叔笑道,“不過将來,可少不了有人為難。”
“本事大,有什麼可怕的?觊觎季家的人可太多了,這幾年來,有多少找麻煩的?掀起過一次大浪嗎?我前些日子去南邊進貨,竟發現連江城的商隊都在用季府的銀票結算。”張老闆捋着山羊胡子,目光瞪向剛才的大叔。
季晏如似乎注意到衆人的目光,他帶着幾分疑惑但并不顯得迷茫,舉止沉穩地端起茶杯,向滿座賓客敬茶,舉手投足間頗有風範,絕對是經過嚴格管教的貴家公子,任誰也瞧不出,這竟是個年僅十歲的孩子。
季晏如站在紅木圓凳上,頸間的赤金長命鎖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眯着眼笑道:“今日承蒙諸位長輩賞臉,晏如不勝感激。”他微微躬身,舉止得體,“首先,要謝我阿娘——”他轉頭看向常穗,眼底滿是孺慕之情,“若非阿娘悉心教導,孩兒斷無今日之成就。”
衆人紛紛點頭,看向常穗的目光多了幾分敬畏。
常穗心裡感動的緊,忽然覺得阿算長大了,頗有一種欣慰感。若不是滿堂賓客還在,她非得将這小腦袋抱進懷裡搓搓揉揉上個百八十遍不可。
“其次,要謝我生父生母。”季晏如接着說道,語氣格外真誠,“阿娘總說,要我銘記生父生母的恩情。生母給予晏如生命,乃是我心中最偉大無私之人。父母去的很早,雖無緣承歡膝下,但父親從前教我的道理,我銘記于心。”
席間幾位與季府有舊交的面露感慨,低聲議論。
“再謝舅舅、舅母——”季晏如笑眯眯地看向常稷與謝奚亭,“舅舅對阿娘與我頗為照顧,若無舅舅接濟,也斷無今日之季府,此恩情永生難忘。舅母亦關心晏如,對我們母子頗為照顧。”
謝奚亭挑眉,低聲對夫君道:“這小子,連我的關系都算進去了。”
常稷失笑:“有幾分樣子,不愧是歲歲教出來的。”
“還有謝奚梧先生,”季晏如看向謝奚梧,眨了眨眼,“先生才高八鬥,願意指導我,乃是我至高無上的榮幸。”
謝奚梧哼了一聲,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小鬼靈精。”
“最後——”季晏如忽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滿座賓客,“要謝郡主!”
祁嬿一怔,手中的茶盞微微一晃。
“郡主姐姐年年都記得我的生辰,”季晏如笑容狡黠,“今年更是送了一盒上好的香粉,阿娘試用後贊不絕口。因此!晏如決定,自今日起常馥苑便以此為原料,制一種新香粉,依舊是每份各不相同,保證各位傾國傾城的姐姐們滿意。”
衆人嘩然,紛紛看向祁嬿,她臉頰微紅,顯然沒料到季晏如會當衆宣布此事。
賓客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季晏如撓了撓頭,嘻嘻一笑:“不過嘛…還是老規矩,第一批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