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跟原北争辯就是自讨苦吃,方野有多少次下定決心不再這麼做,就有多少次不斷加深這個印象。結果沒有好的,可以說每次都兩敗俱傷。
一頓飯賓主都不怎麼歡樂,也可能隻是方野單方面的觀感。原北看起來沒什麼情緒波動,方野後悔昨晚就這麼放他走,他應該趁昨晚有些失控的時候迫使原北更多表态,露出更多平時沒有的感情。
随後他又想,他總是事後後悔,無濟于事。
原北吃完飯說想逛逛,方野就沒回店裡,開車帶他在新區轉了一圈,盡管心情并不好。
陽城北邊曾經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經改頭換面,變成新開發區,道路寬闊,寫字樓的窗戶反射着陽光。
多點的菜果然沒吃完,原北作為住酒店的那個,自然不會打包。而之前方野的表現,讓他也認為方野不會打包,所以就沒提此事,拿起大衣便打算走。
方野忍了忍,還是主動讓服務員拿了打包盒,将幾乎沒動的兩道菜打包帶走。
“我以為你不吃。”原北說,“看名字點的菜,結果是這種東西。”
原北不吃是因為挑食,方野不吃則純粹是因為沒有食欲。
他猜大多數人面對鬧得不愉快的前任的時候都不會有食欲。
等紅燈時方野握着方向盤,原北仍舊坐在副駕駛,突然臉貼近車窗向外望了望:“過了路口在前面停一下。”
方野不知道他又看上什麼,停了車,原北下去,十多分鐘後才回來。
他帶進一股涼意,遞給方野一杯造型花裡胡哨的冰淇淋,上面還插着用藝術字體做的巧克力牌子,寫着“陽城”。
“好像是來陽城旅遊打卡必買的冰淇淋?”原北興緻勃勃地拍了兩張,還舉起他手中的那杯靠過來,“一起拍嗎?這邊應該可以多停一會車吧。”
方野嘴唇動了動,一聲不吭,舉起冰淇淋,跟原北合拍了一張。
手機自動修圖後照片呈現的效果和光影非常出色,兩支冰淇淋下還拍進他們兩人的手,下一秒就能發朋友圈當做情侶日常一樣。
這種天氣吃冰淇淋似乎隻是起到一種造型上的作用,方野的口腔都是冰的,但他吃得很快,沒什麼表情,單純是一口一口往下咽。
原北吃得很磨蹭,吃了三分之一就不怎麼吃,抱怨一句,“怎麼那麼甜?”
“這種甜品加的糖很多的。”方野在這方面有點發言權,“不愛吃就不吃了,本來就是拍照産品。”
原北有點猶豫:“我以為還挺好吃的……不過擔心太浪費。”
方野對此感到詫異,想不到原北這樣的人還會在意浪不浪費。
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用勺子挖了一勺原北手中的冰淇淋,發現兩人點的口味不同,原北這個确實要更甜。
“是很甜。”方野作出這個行為後不知如何收場,身後火燒火燎的,移開視線強裝無事發生,“扔了吧,沒事。”
原北的視線從他的勺子上滑過,沒什麼表示,隻是将方野的空杯子也拿走,下車走到垃圾桶那裡扔掉。
方野坐在車内,眼睛一直跟着他,同時心裡不停地反思:我瘋了嗎?真的瘋了吧?
“你下午要回去看店吧?就不麻煩你了,我們回去嗎?”
回到車内,原北邊抽出濕巾擦手邊問。
方野立刻回答:“沒事,店裡一直有人,我自己的店,隻是一天不去而已。”
說完後他的大腦才開始運轉,明白過來這大概是原北打算回去,言語裡遞出的一個台階。
他可能又會錯意了。
原北臉向他側了一下:“自己做老闆還是舒服。”
方野說:“你不也是嗎?”
原北仰靠着椅背笑,聲音懶洋洋的:“我哪裡有你舒服,我可不是老闆,家裡沒有公司繼承。”
對于原北的家庭情況,方野知道的不多。主要是原北本身并不愛提,他隻知道原北的母親是律師,父親貌似是某企業高管。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他們的談話總算回到正軌,聽起來像是正常的老同學重逢。
原北說了個有名的新興高科技企業,方野道:“你沒去做律師?”
“已經學了理科,況且,我對法律不感興趣。”
“這樣挺好的。”方野幹巴巴說。
副駕駛上的原北動了動,他将車窗開了一線,放進來一些新鮮空氣。
“既然你下午不忙,那我們就好好聊聊吧。”
19
方野:“沒什麼好聊的,我不要你的錢,你認為跟我的戀愛是個青春期的錯誤和沖動,那就讓這個錯誤過去吧。”
湖濱公園,雖然叫這個名字,其實圍繞的中心是一座人工湖。不過維護精心,又是新建的公園,景色頗為怡人。
今天是工作日,公園裡人不多,因而兩個大男人并肩逛公園的情形并沒有怎麼引人注目。
原北:“你這麼覺得?”
方野:“不然呢?你隻是想滿足你自己。”
原北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他又在倒着走,面上是一副凝神思考的表情,并沒有什麼怒氣。反過來故意說話刺激他的方野,卻有些壓不住火。
“你回來,隻不過是你單方面想着補償我。如果我不需要呢?”
原北的目光專注停在方野臉上,他說:“你明明怨我,為什麼不需要?”
那樣子就像不理解為什麼他不要應得的補償。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方野口氣有點沖,他想表達,又不知道怎樣表達,或者說,他也不想表達。
原北經常會展現出某種殘忍,就像現在這樣,把方野看透徹的同時,轉着手裡冷冰冰的刀刃。
方野不敢将自己剖開,他對于剖析内心這種行為帶有天然的恐懼。但卻任由原北的手伸進胸口,把那一顆心拿出來觀察。
他知道原北享受這個過程。
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對這個過程會上瘾。
人為什麼要自讨苦吃?
方野想着,伸手拉了一下原北:“小心身後。”
後面有兩個小孩子在學騎自行車,歪歪扭扭,大聲笑鬧。停在路面的鴿子咕咕叫了兩聲,拍起翅膀飛走了。
方野還攥着原北的手臂,原北向後望了一眼,回過頭說:“謝謝。”
他濃密的眼睫擡起,沉靜的視線對上方野的眼睛。
原北沒動也沒說話,直到方野如夢初醒,放開手,甚至還後退了一步。
他有點呼吸困難,不遠處湖面吹來含着冷冷水汽的微風。方野看見原北漆黑的眼珠裡浮現出某種他很熟悉的情緒。
就像發現了什麼樂趣的動物,好奇和狩獵的本能一同蘇醒。
方野第一次意識到原北這種愛好時,他們兩個靠着實驗室的大桌背面坐下,分一個橙子吃。
最後一塊橙子方野遞給原北,接着他去洗水果刀。淅淅瀝瀝的水聲裡,原北坐在桌角,忽然叫了一聲:“方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