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原北直到中午才從房間出來。他烏黑的頭發很散亂,顯而易見被主人揉了不少次,臉上表情更稱不上柔和,充滿一種對未知對象的仇視。
考慮到阿姨在,原北站在書房門口深呼吸兩下,收拾好心情後,推開廚房的門:“今天中午……”他頓住,“方野?”
方野吓了一跳,他回頭和原北對視。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原北問:“你做什麼呢?”
“在燒湯。”方野手向保溫箱一指,“菜已經做好了。”
原北雙手環胸,過了會說道:“噢,你直接替了阿姨的活?”
他表情看不出喜怒,方野将手擦了擦,低聲說:“你不喜歡,晚上我就不做。”
“我是找你上門幹活的嗎?”
“抱歉……”
“不用道歉。”原北用手止住方野的話,他頭有點用過度的疼痛,在熟悉的人面前懶得掩飾,神情恹恹,“做好了那就吃飯吧。”
原北回來沒幾天,這間公寓是他媽提前給他買的,一直有專人清潔維護。阿姨同樣是他媽雇的人,不用他插手。
他留學期間是獨居,忙的時候基本上靠速食對付,除了出去吃飯,都是一個人進食。他的嘴挑是間歇性的,一旦現實生活更忙,就隻是為了維持身體運行而吃。
方野是難得跟他一起吃飯比較多的人。闊别多年,原北發現他跟方野坐在同一張餐桌上時,竟然更自在。
“味道怎麼樣?”方野忐忑地問。
“挺好。”
方野心知自己比不上專業的,懷疑道:“應該比不上你請的阿姨吧?”
炖的老鴨湯很熱也很鮮,原北感覺頭痛好了些。他悶不做聲低頭喝了一碗湯,才擡起眼睛,隔着熱菜熱湯看桌對面的方野。
方野看他臉上回複了幾分血色,神情也不那麼疲憊了,相反,眼底劃過一點笑意。
“想要我誇你?”
那點心思無所遁形,方野掩飾性地拿起勺子,同時無可救藥地在原北輕松的口吻中感到快樂。
原北說:“比得上,我更喜歡吃你做的。”
直到吃完飯,方野還處于一種懸浮般的幻覺中。
原北吃飯時不愛說話,方野天生話少,也不覺得悶。他隻是腦海裡不斷旋轉着原北的話,洗手時,看見鏡子裡分毫畢現地映照出一張微笑的臉。
可惜跟天生愛笑且笑得十分讨喜的原北不同,方野臉上缺少豐富生動的表情,更多的是過于充分的陰沉氣質。
眉骨偏高,唇角下撇,因此即使他發自内心地微笑,看起來也像個犯罪分子。
方野不笑了,盯着鏡子冷漠地想,面對這張不讨喜的臉,原北想甩掉他也正常。
溫水嘩啦啦流過,從手腕沖刷到指尖。方野關上水,出來時原北正站在落地窗前,一邊耳朵帶着耳機,間或低低回應幾句。
今日天氣霧蒙蒙的,天空是鉛灰色。從寬大的窗戶後能看見外面林立的高樓,原北隻穿着單薄的襯衫和長褲,顯得很瘦削。
聽到動靜,原北半轉過身。和他平靜的語調不同,雙眉緊皺着,眼神不善,冷冷掃了方野一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好一會電話挂斷,原北摘下耳機,煩躁地罵道:“一群蠢貨。”
他一上班就這樣,一般是獨處時這麼罵人,以維持形象。現在家裡多出來一個方野,并不影響——方野很明白他的真面目,甚至以能看到原北罵人為榮。
原北坐回沙發,雙手伸展開,眼睛向上望着天花闆,對方野說:“無不無聊?在我這裡也沒有事情幹。”
“還好,其實我可以幹很多事情,你晚飯想吃什麼?”
原北這下看着他,又笑了,眉眼間的郁氣少了很多。他拍了一下沙發上的抱枕:“你真是上門幹活的?過來坐。”
方野挨着他坐下,原北的大腿一偏,和他的腿碰了碰。兩人在室内穿得都不多,相觸的部位傳來另一個人身上的溫度。
他們都沒有說話,方野卻感到一種久違的舒适。他享受這種簡單的、不用說話的陪伴,因為他和原北有過很多這種時候,交談對于他們來說是多餘的。
方野不知道原北會想什麼,他自己是幾乎什麼都不想。
“我媽說要過來。”原北的話打破了平靜,方野沒反應過來,轉臉看他,原北漆黑的眼中映出他的臉。
他加了一句:“今晚。”
方野大腦短路了。
原北晃了晃手機,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晚上阿姨過來做飯,再使喚你,要被我媽說我不懂禮貌的。”
“不,等等……”方野拼命組織着語言,“阿姨說今晚過來?”
“嗯,兩小時前發布的命令。她知道你在,可能是想看看你。”
其實可能兩個字完全可以去掉,孟華女士憑借着更寬廣的心胸先一步完全接受了兒子是同性戀這一事實,進而進化到絕大多數父母都逃不脫的階段——催兒子找一個穩定的對象。
阿姨都是她雇的,原北帶個男人回來的事根本瞞不過她,更何況原北也沒打算瞞。隻是原北沒有說明方野的身份,這一點就留給她先自己腦補幾小時。
方野已經僵住,好一會扭頭,脖頸關節處發出一聲不明顯的“咯嘣”。
“我?我要見……”
“嗯,别太緊張。”原北将手臂向他肩上一搭,“你可以說我們才認識不久。沒關系,她不會說什麼的。”
“不是說要複合嗎?”原北濃密的睫毛一垂,面上笑微微的,“那就試一下,這些必須要面對的吧。”
原北趕着回去工作,他要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方野獨自坐在客廳,面對散發着幽幽光芒的觀賞魚缸,焦慮得恨不得立刻跳樓。
客廳空有魚缸,但沒有任何活物,裡面隻存在着石頭和貝殼。原北可能是懶得換魚,光看水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