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盯着微微晃動的幽藍色水波，終于下定決心。他站起身，本來想去書房，思索半晌，怕影響原北工作，于是打開手機，點進對話框，編輯半天，全部删除了。

骨子裡的逃避情緒就像悄悄滋生的病毒，免疫系統但凡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就會被趁虛而入，啃噬幹淨。

他不知道他該用什麼身份去見原北的母親。剛成年就帶着她兒子走上不歸路的共犯？一個一事無成的前任？還是一個沒有主見、渾渾噩噩的寄生者？

方野曾經以為他不在乎别人怎麼看待他和原北的感情，但事實證明他錯了。

要留下來，做一個感情污點的證明嗎？

28

“哎呀，是……方先生？”

方野站在玄關處，他開門前，登門的阿姨正好打開房門，客氣又熱情地笑開：“要出門啊？是買菜嗎？”

阿姨退休兩年了，仍然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方野怕被原北聽到，含糊地一點頭。

“下次告訴我，我路上可以買。小北每個月給我的買菜錢都花不完呢……”

将阿姨的念叨留在身後，方野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走出公寓樓，在偌大廣城吹着寒風，無處可去。

小區大門對面是便利店，方野走進去，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門口的煙架前。

他現在很難受，精神上的壓力總需要一個排解的出口，慣常的解決方法是抽一根，尼古丁能打開閘口。

但是他當着原北的面将打火機和煙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他說了要戒。

方野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手扶着架子，深吸一口氣。

店員是個年輕女生，本來見成年人在看煙就沒在意。結果方野狀态不對，她頓時警惕起來，偷偷瞟他。

方野注意到了，将腿從煙旁邊挪開，拿起兩盒薄荷糖，言簡意赅：“結賬。”

店員迅速結賬，方野沒走出店門就拆開糖盒，塞了兩顆薄荷糖進嘴裡，頓時一陣冰涼的氣息充滿口鼻。

他在冷風裡咯吱咯吱咬着薄荷糖，面無表情。

“我以為你很想複合。”

“我是不會跟你這樣複合的。”

方野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在原北溫暖舒适的公寓中他雖然惴惴不安，可大體上心靈是安逸的，不會老是糾纏着“複合”兩個字不放。

原北母親突如其來的登門拜訪，将這種短暫的逃避氛圍一把掀開，簡單直接地告訴方野：你想得太簡單了。

方野是什麼？大學自作主張退學，學曆至今還是高中畢業，在陽城開面包店，有間老房子，生活也就是平均水平——一個性格古怪孤僻、做事胡來的普通男人，人生談不上太失敗但總歸不能說成功，更别提他至少得算半個同性戀。

原北不一樣，原北有家庭，有成熟廣泛的人際關系網，有體面的工作和光明的前途。他的人生一直在向前走，而不是停留在十一年前。

方野打了個冷戰。

他遲緩地面對不願意面對的真相，他一廂情願地以為隻要不去在乎曾經的事，隻要原北點頭，他們就可以回到以前，回到最穩定的那段時間。

但就算他把自己困在陽城一輩子，也不可能回到以前。所有人都這樣一天天地過日子，難不成他還能讓世界停下來不轉？

一無所有的方野可以無所謂，原北不行。

盡管方野自認單論感情而言，他和原北之間的問題不能由别人評價，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樣的對象，面對原北的父母，不可能擡得起頭。

再說，他們現在的關系，都沒有确定。

方野口腔已經麻木了，再吃薄荷糖也嘗不出味。他手搓了搓臉，想起他跟原北在周末時走在街上，看到隔壁班的一對情侶，牽着手走在路上，分享同一杯果汁。

他下意識也想伸手，但被原北擋住。

“兩個男生走在路上還牽手太奇怪了。”

方野辯解：“女生一起走不也很多牽手嗎？”

原北笑着說：“男生和女生能一樣嗎？”

他們都壓低了聲音，即使并肩走着，肩膀、手背時不時相撞，但就是不能握住。

方野有些失落，他并不在意被怎麼看待，反正大部分人看他都不怎麼樣，沒有意識到是原北擔憂那些目光。

他隻是單純以為原北不願意牽手。

兩人走進書店去買書，教輔那塊好幾個大書架，恨不得頂到天花闆。走到最裡面時，原北突然拽住方野的手。

“低頭。”

他的手指清瘦，帶了點涼意，放在方野後腦向下一壓。

借着書櫃的遮擋，接了一個短暫的吻。

方野下意識摟住他，原北離開他的嘴唇，近距離看臉有點發紅，眼睛也很亮，令方野想再親一下。

“噓。”他湊近了說話，“偷親開心嗎？”

方野遵從本心，快速低頭又吻了吻他，說：“開心。”

原北将他的右手握了一下。方野感覺到充盈的、滿溢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