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筠回想起舊樓裡那個穿着戲服的女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驟然打破了他的沉思,蘇荃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喂,領導!”
電話那頭傳來模糊的說話聲。隻見蘇荃的表情逐漸變得詫異:“呂辛樹的外婆?她現在在哪兒?”
“好,我馬上過來!”
挂斷電話,蘇荃匆匆抓起挎包:“軍訓後天就開始了,你們幾個給我安分點!别又整出一身傷,還有明天上午九點報告廳新生講座,一個都不準遲到!”
“蘇老師!”玄承宇一個箭步攔住她,“是呂辛樹的外婆來了?我們和你一起去吧。”
“你們去添什麼亂!早點回去休息。”蘇荃說完便匆匆離開。
涉及到呂辛樹,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偷偷跟了上去。
……
不一會兒,蘇荃竟又帶着他們回到了舊文院樓下,隻是和之前的冷清不一樣,這回圍了一大圈子人。
從人群中間傳出嘶啞的哭喊。
“孫兒啊——我可憐的孫兒!”
幾人擠進人群,隻見一位穿着瘦小的老婦人癱坐在水泥地上,灰白的頭發散亂地貼在布滿淚痕的臉上,像一株被暴風雨摧殘過的枯草。
身邊有學校的人在勸些什麼,老人充耳不聞,被扶起來後啪地一下又跪了下去,用額頭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孫兒不會跳樓自殺的!”蒼老的聲音帶着哭腔:“一定是有人在害他!你們為什麼不查啊……”
“阿婆!”蘇荃蹲下身想扶她,“我是呂辛樹的老師,你有什麼事情我們下來好好說可以嗎?”
老太太聽此用枯枝般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渾濁的眼珠看向蘇荃,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孫兒不會自殺!他媽媽前幾天才昏迷進了醫院……他不會不管他媽媽的!”
“呂辛樹的媽媽……生病了嗎?”
“三天前……我閨女下班路上……被人一棍打在了腦後!”
老人一邊說着,身體顫得越來越兇,青紫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膚下突突跳動,最後竟吐出口血來。
現場靜默下來,風卷着落葉掠過人群。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悲事,老人破碎的嗚咽像把鈍刀,緩慢地割在圍觀的每個人心裡。
“都讓開!都讓開!圍在這幹什麼?”
突然,幾個保安撥開人群,和上次處理南玉竹被騷擾的保安不太一樣,動作明顯粗暴了很多。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走出來,锃亮的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不耐煩的節奏。
“領導。”蘇荃打了聲招呼,卻被完全無視。
男人直接伸手去拽老人胳膊:“老人家,你在這鬧有什麼用?平白讓人看了笑話不是?”
但老人渾濁的眼裡反而迸發出駭人的執念:“我不怕鬧笑話!哪怕豁出命來,也要給我孫兒掙個公道!”
“什麼公道?”領導面上帶了些煩躁,“你孫兒自己跳的樓,這就是事實,你想要賠償可以和學校談,跑這裡丢人現眼給學校添麻煩,也不能讓賠償金變多!”
男人邊說邊示意身邊的保安強行把老人架走。
誰知老人竟又一把躺回了地上,不顧體面地撒潑打滾起來,褪色的藍布褂子上沾滿了塵土,掙紮間,枯瘦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幾道白痕。
“阿婆。”林筠突然上前揮開了保安,單薄的背影在陽光下投出一道銳利的陰影。
保安想去扯他,又被吳恙擋了下來。
“你們兩個幹嘛?哪個院的?”男人額角青筋暴起。
“領導,是我的學生。”蘇荃在一旁說道:“他們隻是想……”
“蘇老師是吧,”男人冷笑,“管不好學生年終考評别想要了。”
“關她屁事?”玄承宇和孟馳坐不住了,也竄出來吼道。
“你們兩個也是蘇荃的學生?”
“不是!”孟馳理直氣壯地吼道。
“我們就是兩個單純看不慣你行為的熱心群衆!”
蘇荃:……
“我也看不慣!”突然,人群中有個女生發了聲。
“就是,欺負老人算什麼本事?”
“仗勢欺人!”
老人圍觀學生三三兩兩地開始發聲,把那男人嘴裡的話堵了回去。
林筠在喧嚣中緩緩蹲下身,伸出手輕輕覆在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阿婆。”他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澄澈見底,帶着令人心安的專注力,仿佛此刻天地間隻剩下眼前這位悲痛欲絕的老人。
老人渾濁的淚眼對上他的目光,抽泣聲漸漸低了下來。
“我是呂辛樹的室友,他開學第一天很早就到宿舍整理好了所有行李,擺放整齊、井井有條,分明對大學生活很是期待,我相信你說的話!”
老人幹裂的嘴唇顫抖着,突然緊緊反握住他的手,林筠沒有抽回,任憑老人粗糙的指甲陷入自己的皮膚。
他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壓低到隻有老人能聽見:“但要想查明真相,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少年每個字都咬得清晰而誠懇,“呂辛樹墜樓是開學的第一天,還沒來得及和學校的人建立太多人際關系,他的死多半和他上大學前的恩怨有關,我們找個地方聊一下好不好?”
“好...好...”老人終于點頭,被林筠攙扶站起。
那領導見局勢平息,鼻孔裡哼出一聲:“蘇荃!把人帶遠點!”
他轉身時皮腰帶扣閃着冷光,皮鞋跟碾碎了一片枯葉,“别讓人再回來撒潑打滾了!”
幾個保安簇擁着他快步離去,橡膠警棍在腰側晃蕩,在陽光下投出扭曲的陰影。
吳恙嗤笑一聲,孟馳和玄承宇盯着領導遠去的背影,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隻有林筠依然專注地扶着老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早已看透這世間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