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迎新生的彩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歡快的廣播聲隐約可聞。
呂辛樹靠在褪色的欄杆上,俯視着下方不遠處湧動的人潮。
新生們拖着行李箱,臉上洋溢着對未來的憧憬,志願者們穿着鮮紅的馬甲,熱情地指引方向,歡笑聲随風飄上來,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遙遠而模糊。
一切都那麼生機勃勃——除了這個被遺忘的角落。
呂辛樹望着遠處歡騰的人群,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這一年他像瘋狗一樣咬着牙複讀,每一道做錯的題、每一張失誤的卷子都像在嘲笑他——你永遠追不上她了。
可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唐萍早已被困在更深的深淵裡。
陽光亮得刺眼,呂辛樹眯起眼,想起母親病床上慘白的臉色,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痕。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拼命追趕的,不過是個早已破碎的幻影。
“值得嗎?”他輕聲問自己。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心底最陰暗的閘門。
那些不知何時開始藏于心理的抑郁情緒,和被壓抑太久的念頭噴湧而出。
如果楊智死了,母親就不會再受威脅;
如果楊智死了,唐萍就不用活在恐懼裡;
如果.…..自己也死了,就不用面對這個爛透的世界。
在所有人慶祝新生活開始的這天,他終于想通了如何結束這一切。
林筠凝視着呂辛樹平靜到近乎空洞的側臉,眼神微動。
他太熟悉了——那眼神,恰似溺水者在絕望深淵中,終于松開緊攥的最後一根稻草時,所流露出的那種荒誕又詭異的釋然。
“蠢。”
他輕聲說道,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林筠曾經也有那麼一段時間,和此刻的呂辛樹一樣,滿心滿腦都是自我了斷的念頭。
他其實是個執拗到近乎偏執的人。
那時的他,就像一頭困在黑暗牢籠裡的野獸,滿心都是對這世界的怨恨與絕望,一心隻想找個痛快的了斷。
可吳恙卻在那時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像一道劃破黑暗夜空的閃電,帶着讓他靈魂都為之震顫的堅韌和強大。
林筠不經意地瞥了眼身側的吳恙,他何嘗不是像呂辛樹一樣,那一個個挑燈的夜晚,憑着一股心氣,死死地抓住和吳恙之間偶然的緣分。
若他也面臨和呂辛樹一樣的境地……
林筠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歎了口氣。
“怎麼了?”吳恙側眼看來。
“我就是覺得這問靈真是殘忍,”林筠盯着呂辛樹那長得極有特色的眉毛,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
“一個你明知已死的人,卻能面對面看着他活生生的樣子,眼睜睜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是啊!”吳恙在天台邊蹲下,發絲随着微風飄動,“世道無奈多啊!”
口哨聲從身後傳來,幾人轉頭,楊智的身影出現在天台門口,身邊還跟着兩個熟悉的馬仔。
呂辛樹表情微變,楊智卻笑得肆無忌憚。
“别把我當傻子!”楊智臉上帶着輕蔑的嘲諷,“你以為我會單獨一個人來?”
他一步步朝呂辛樹逼近,“果然是你,我今天來呢,是想和你聊個交易。”
“……什麼交易?”
“你去死,我就放過你媽媽和唐萍如何?”
呂辛樹沒有回答,隻是咬牙切齒地盯着楊智,雙眼因為憤怒和仇恨而布滿血絲,直到楊智走進身前,他突然暴起,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想将其挾制。
但楊智早有戒備,身邊那兩人反應迅速,一把将呂辛樹制住,粗暴地摁跪在了地上。
“我有唐萍的視頻。”楊智欠揍的聲音響起。
呂辛樹猛然擡頭,眼中滿是震驚與恐懼:“什麼意思?”
楊智慢條斯理地在手機裡翻着,臉上挂着令人作嘔的笑容,将一條及其露骨的視頻播放出來。
畫面中的唐萍似乎處于昏迷狀态,被拿手機的人以極具侮辱性的方式拍攝。
很快,畫面中開始出現不止一個男性,鏡頭越發露骨,挑動着呂辛樹的神經。
呂辛樹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神經瞬間被挑動到極緻。
“删掉……”呂辛樹聲音沙啞得仿若砂紙。
“啊?”楊智笑得前仰後翻,故意湊近,那帶着酒氣和口臭的氣息噴在呂辛樹臉上,“你說什麼?”
“删掉吧,求求你了。”呂辛樹臉部肌肉抽搐,拳頭死死捏緊,趁楊智不備猛地想去奪取手機,卻再一次被另外兩人鉗制住了手臂。
楊智笑得更加猖狂,從兜裡掏出另一部手機,在空中晃了晃,“你不會以為這麼精彩的東西,我不會備份吧,就算你把我手機砸了也沒用。”
呂辛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絕望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徹底淹沒,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你要是跳下去,我就把所有備份都删掉,保證你媽媽和唐萍以後能安安穩穩過日子。”楊智湊到呂辛樹耳邊,輕聲說道,那聲音像是惡魔的蠱惑。
呂辛樹呆呆地望着前方,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唐萍昏迷時被侮辱的畫面,還有媽媽那憔悴又擔憂的面容。
“對了,”楊智突然又問,“你知道我什麼時候知道唐萍是你的小女友嗎?”
他沒管呂辛樹難看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當時你還在醫院躺着沒醒呢,賠錢還不夠,你媽在病房扯着我不讓走,非要給你個說法。”
“結果你那小女友從學校翻牆跑醫院來看你,給我砸了好大個傷口。”
楊智彎腰指了指自己額頭,“諾,就在這兒。”
“當時我看見她那小模樣,那叫一個心動,說起來你還算是我和她之間的紅娘呢!”
“别說了。”呂辛樹聲音帶着決絕,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回音,他踉跄着站起身來:“我跳。”
楊智臉上閃過一絲驚喜,随即又恢複了那副輕蔑的模樣,“算你識相。”
兩個馬仔上前幫呂辛樹的膝蓋拍了拍灰,将他推了一把。
呂辛樹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跪地而有些發軟,他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天台邊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快跳啊!”
惡意的聲音在身後回響,呂辛樹耳邊泛起耳鳴,他站在邊緣往下看了一眼,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唐萍和媽媽的畫面。
“對不起……”
呂辛樹輕聲說道,聲音被風一吹就散。
然後,他縱身一躍,朝着那無盡的黑暗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