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最後一線光亮被雲層遮蓋,臨州城徹底陷入黑暗。
絲竹聲淡去,滿玉樓送走最後一位看客,随着大門的關上,大廳内一片死寂,周遭針落可聞,二樓廂房内的叫喊聲更清晰了。
月枝完美地舞完最後一曲,精疲力竭地被人扶回房間休息。
大廳裡沒有客人包夜的姑娘小倌們衣衫不整地靠在椅子上,眉眼間俱是逢場作戲的疲憊,靠在椅背上麻木一陣,便收拾衣裳去淨室沐浴。
一夜下來,昭昭打扮還算齊整,她忙碌于幹活,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客人占便宜。
二樓欄杆處,有男人炙熱的目光投來,昭昭嬌羞地舉起手腕,上面挂了根黃白相間的繩子,表明自己尚未開始接客,便低着頭退到後廚。
轉身的瞬間,她臉色瞬間冷凝。
今夜她的活還沒幹完,即便身上被汗水濡濕,也必須挺起腰杆,完成最後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昭昭洗完手用抹布擦幹,以極其虔誠的姿态用木瓢舀起水缸裡的湯藥,灌滿一排排水壺,然後分兩趟提到樓梯口。
樓裡有規矩,凡是懷了孕的姑娘,要麼立刻堕了出月子便接客,要麼生下來由樓裡教養,無論哪種都不是好結局。更有甚者,遇見有獨特癖好的客人,便會淪為另一種玩物。
這件事關乎滿玉樓姑娘的性命,昭昭不敢大意,幾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确保所有包夜的姑娘都能喝到避子湯。
走在長長黑黑的走廊上,男女的尖叫和擊打清晰得仿佛在耳邊,各種靡靡之聲混雜在一起,昭昭臉色發白,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先是惡心,而後變成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小時候家裡窮,為了給弟弟掙上學的束脩,從六歲起她就被父母賣給陳媽媽,這些聲音她早已習慣,按理說不該如此排斥。
可是随着她日漸長大,離破.身日越來越近,她就止不住地害怕、恐慌。
她性子倔強,因不服管教吃了陳媽媽許多棍棒。每回被打得奄奄一息時,她便發狠地恨父母。
倘若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到了要餓死人的地步,她不會有這麼恨。偏偏賣她隻是為了書本費,好像她是雞鴨魚一樣的牲畜,說賣就能賣了。
為着這件事,在人人崇尚科舉的風氣下,昭昭隐秘地讨厭那些清高的讀書人。
吱呀一聲門開了。
女子纖細白皙的手腕接過盛滿湯水的瓷碗,聲音喑啞地道了聲謝,便關上房門。
即使隻露出一道縫隙,昭昭也能看到那女子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身體。
觸目驚心的鞭痕落到細嫩的皮肉上,胸前和腰腹處最為密集,叫人想起案闆上的豬肉,白花花的。
昭昭愣了一瞬,提起水壺繼續往裡走,偶爾遇見吃飽喝足的客人出來,會被人言語調戲幾句,她隻好愈發低下頭顱,隻露出個烏黑的頭頂。
越往裡走交歡聲越激烈,在衆多淫.亂的聲音裡,一道熟悉的女聲混合在裡面,聽起來凄厲而虛弱,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隐隐還有棍棒的敲打聲。
滿玉樓什麼樣的客人都招待,隻要銀子給得足,陳媽媽從不吝惜姑娘。
這樣的聲音其實很常見,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昭昭也不能認出那聲音是誰。
她如遭雷劈般石化在原地,水壺咚得一聲墜落,烏泱的藥汁順着地闆蜿蜒。
不可能,不可能。
昭昭難以置信,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扔下手中物什便往樓下跑,一顆心上上下下狂跳起來。
聲音是從後院發出來的,越往裡走越清楚,隔着一道矮牆,昭昭終于看清發生了什麼。
五個健壯的男子将女子壓在陰冷的地闆上,她像一條死魚般麻木地受着,萬念俱灰,在與昭昭對視的那一秒,幹涸的雙眸滲出點點淚花。
昭昭死死捂住口鼻,淚水止不住地流,她認出那幾個男人分明是樓裡的夥計,連那老實憨厚的門房也在。
月枝遙望着她,頭顱動了動,似在說“不要管”。
陳媽媽就坐在兩米外的太師椅上,長歎道:“月枝你别怪我心狠,這是樓裡的規矩,不能為你開先例。我是拿你當親生女兒養大,你摸着良心說,這些年我待你不好嗎?我好不容易把你捧到花魁的位置,你好狠的心,被那窮酸男人勾了魂,竟然要贖身。他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來,還要靠你的賣身錢贖自己,你就等着後悔吧。”
月枝在晃動中艱難道:“柳郎待我的情義值千金......我心甘情願......求媽媽高擡貴手。”
陳媽媽目中流露不舍,終是應允道:“行了,你們幾個适可而止,畢竟是我嬌養大的姑娘,瞧這皮肉都扯出血了,今兒就到這吧。”
陳媽媽扔下一紙賣身契,頭也不回地帶着五人離開柴房。
幾乎是在門關上的那一刻,昭昭箭一般飛奔過去,她顫抖着握住月枝的手,發現自己的皮膚比她還要涼。
“月枝姐姐......”
月枝咳嗽幾聲,喘息道:“傻妹妹,哭什麼。再苦再累也是最後一夜了,從今往後姐姐再不用經曆這些,你應該為我高興。”
昭昭胡亂擦着眼淚,将撕裂的衣裳從她身體上扒下來,脫了自己的外裳裹到她身上,遮住那些可怖的痕迹。
“我不哭。姐姐脫離苦海,是我不好。”昭昭擠出個僵硬的笑,慢慢扶起她,“我進來時看見有個儀表堂堂的郎君在後門張望,定是你的柳郎來接你了。”
“我們昭昭笑起來最美了,我不在的日子裡你要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