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枝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走路還有些不穩,被昭昭半抱半拖地來到後門交到柳郎手上。
在心愛的男子面前,月枝又難堪又委屈,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柳郎如捧着顆珍寶般将她護在懷裡,說盡安慰的話。
昭昭遠遠看着,被男人眼底的心疼刺痛。
他的心疼不似作假,昭昭未嘗情事,看不出他是否真心愛月枝。她隻覺得他的心疼是珍藏多年的美酒被雨水污染,再賣不出好的價錢,隻能自己消受。
外邊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老漢拉着牛車停到後院,月枝被柳郎抱上去。
月枝溫柔地撫摸昭昭的額間碎發,語重心長道:“滿玉樓以女子青春為食,是一切不幸的源頭。你長得比姐姐美,破.身日定會引得衆人争搶,到時候一定要選個溫柔體貼的,出身低些沒關系,隻要待你好便行。要麼自己攢下銀錢,要麼尋得良人為你贖身,總之一定要逃離這裡,去過正常的生活。”
昭昭泣不成聲地應了,望着牛車遠去的背影,某種沖動在心底萌芽。
她想留下月枝,又知不可能。月枝好不容易逃出魔窟,若叫她回來便是沒有良心。
可是,柳郎真的好嗎?
焉知那不是另一個魔窟?
昭昭狂奔上去攔住快要離開園子的牛車,觸及月枝與柳郎恩愛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終歎息道:“若他待你不好,一定要寫信告訴我。”
月枝是滿玉樓紅極一時的花魁,收到過無數打賞,除開陳媽媽分走的那份,剩下的依然很可觀。
然而為了給自己贖身,她花光所有積蓄,這麼多年的血淚付之東流。
昭昭拔下頭頂那隻金包銀的簪子,這是十年來她攢下的唯一值錢的東西,連同手腕上的銀镯子一道推到月枝懷裡,不等她推辭拔腿就跑,直到喘不過氣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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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枝帶着永不回頭的決心離開了。
昭昭回到樓裡,看見她空蕩蕩的房間,才對明日見不到月枝這件事有了實感。
床榻之下,一片白色衣角閃現。
昭昭蹲下身将人拖出來,面上沒什麼表情。
“你看見了?”
竹影臉色慘白,似想到什麼畫面,又轉為羞恥的紅。他捏緊拳頭,稚氣的臉像一朵枯萎的花骨朵,語氣蘊含深深的自責。
“我是個懦夫,沒能救下月枝姐姐,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幾滴濕潤落到手背,昭昭擦幹他的眼淚,語氣沉重:“知道為什麼月枝姐姐被陳媽媽這樣對待嗎?”
竹影不懂她的意思,如實道:“樓裡雜工工錢少,陳媽媽吝啬貪婪,為了安撫他們訂下的規矩。牡丹、蕊瓷姐姐她們離開時都沒能幸免,你往年睡得早,不曾知曉。”
“不,風柔當初便是完完好好地被人用轎子擡出去的。”昭昭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不過是因為月枝姐姐跟的是無權無勢的平民,而風柔嫁給陳二郎君做妾,二者雲泥之别,待遇當然不同。若月枝姐姐應了祭酒大人家的五郎,陳媽媽必然不敢如此欺辱她。”
竹影厭惡道:“那霍五郎是個出名的纨绔,家裡納了十幾房小妾,常常是看上這個便抛棄那個,怎麼能與柳原相提并論?柳原是讀書人,又傾慕月枝姐姐,往後是有大作為的。”
“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性,柳原不見得能待月枝姐姐始終如一,咱們樓裡出去的姑娘,前車之鑒還少了嗎?人心隔肚皮,隻有權勢和銀子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淪落妓院,若還妄想真心,那便是自己作踐自己。”
“我才不稀罕那些金子銀子的,我心底隻有宋郎君。”
昭昭瞪他一眼,心中十分氣惱。既說不通,也不再與他辯白。
竹影見她生氣,打趣道:“昭昭姐姐如今也學會說‘前車之鑒’了。”
昭昭是她在滿玉樓的花名,所有賣進來的姑娘小倌都得摒棄前名,請人重新取個名字。
她的原名叫李容昭,昭昭這個名字是自己取的,取名字最後一字,鸨母覺得還算入耳,就一直用到現在。
“成天聽你念那些破書,不想學也進腦子了。”昭昭不滿道。
“我看姐姐在此道上天賦異禀,隻聽我念叨幾遍,就會學以緻用了,若是個男子,指不定能考個狀元當當。”
昭昭擰了下他的鼻頭:“就你貧嘴!”
竹影最愛附庸風雅,得了賞賜都換成書,昭昭也不知自己這種厭惡讀書人的人是如何與他成為好友的。
想到一個月後的破.身日,昭昭歎了口氣,漂亮的雙眸染上憂慮。
這世上有些事要想做成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在滿玉樓的每一刻都如同淩遲,再坐以待斃下去她将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趁着如今還有一身美麗的皮肉作為依仗,昭昭決定賭一把,即便輸了亦無怨無悔。
她朝竹影招手,在他耳邊低喃。
竹影聽罷大驚失色,低吼道:“你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