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樊樓飽餐一頓,衛嘉彥嘴上說宋硯雪做東,末了還是提前把錢付了,宋硯雪知道他的脾性,也沒說什麼。
樊樓位于臨州最熱鬧的西市,加之又是放榜日,往來車馬絡繹不絕,兩人帶着武将軍走到靠近貢院那條街時,人滿為患,不是你的肩膀撞到我的後背,就是我的手臂打到你的大腿。
武将軍骨架寬大,端的是兇橫威武模樣,實則是隻兩歲大的幼犬,别看身量高,膽子比貓兒還小,性情也十分溫順。
衛嘉彥平日牽着它招搖過市,旁人畏懼它不敢近身,此刻倒是托了它的福,路人自動給他們讓出一條通道來。
街道兩邊擺滿貨攤,商販吆喝聲不絕于耳,宋硯雪行至一茶水鋪時,不知從哪兒飄來一方手帕,柔軟地砸到他身上,屬于女子的脂粉味撲面而來,他長眉微皺,迅速側身避讓。
二樓憑欄處,有女子嬌聲傳來。
“我家娘子不慎掉落手帕,郎君可否幫忙拾起?”
說話的是個十四五歲的丫鬟,身後站了個粉面桃腮的女子,穿衣打扮皆是不俗,正羞澀地望過來。
雖未開口說話,内中深意卻在不言中。
大周朝民風開化,每次狀元遊街時,俊俏的探花郎必定被蔬果鮮花砸得頭暈眼黑。宋硯雪和衛嘉彥都有過類似的經曆,兩人再清楚不過這隻是小娘子搭讪的手段。
宋硯雪遞了個眼神給衛嘉彥。
“不解風情。”
衛嘉彥低罵着拍了拍武将軍的頭,武将軍細長的尾巴瘋狂搖擺,立刻會意主人的意思,叼起手帕爬上二樓。
兩位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去接,那丫鬟大叫起來:“我家娘子的貼身之物,怎能被畜牲咬在嘴裡,兩位郎君太欺負人了!”
衛嘉彥聽到”畜牲“二字,臉色瞬間就不好了:“既是貼身之物,還敢讓外男經手?好一個心口不一的小娘子。”
念及是女流之輩,衛嘉彥說這話已經是口下留情,欄杆邊的女子卻羞紅了眼眶,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
宋硯雪道:“叫武将軍回來吧。”
衛嘉彥曲指吹了個響哨,武将軍蹦蹦跳跳回到他身邊,興奮地上蹿下跳,站起來與人同高。
兩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剛準備提腳離開,另一道稍顯強勢的聲音從隔壁鋪子傳出。
滿頭珠翠、衣飾華美的女子迎面走來,邊打扇子邊尖酸道:“二娘妹妹莫要為色相所惑,有的人外表光鮮亮麗,内裡卻是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任他再會裝模做樣,最後還不是被族裡掃地出門。為這樣的人哭,不值得。”
王毓芝哭聲漸漸停了,羞憤道:“姐姐說的什麼胡話!我不過是丢了一方手帕......”
衛嘉彥見王琬出言羞辱好友,心中騰得冒起火氣,比自己挨罵還難受。
他彎酸人的本事也不小,早就聽說王氏有二喬,姐姐潑辣,妹妹怯懦,也就不顧及那麼多,狠辣道:“王大姑娘好利的牙口,抵毀起人來一套一套的,不如卸了钗環去滿玉樓做個說書先生,本世子保證每天捧你的場。”
滿玉樓是京都最有名的妓館,王琬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子,每每去西市采買首飾都會經過那邊,自然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衛嘉彥,你怎麼敢如此羞辱我!”王琬氣到發抖,貝齒死死咬住下唇。
宋家與王家是世交,家族裡世代聯姻,而王琬的親姑母王若琳正好嫁給宋家二房為妻。王若琳的大兒子鄉試時排在宋硯雪後一名,剛好無緣會試。
想清其中關竅,宋硯雪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繞來繞去最後都是宋家的家務事。
他拉住還想再吵的衛嘉彥,卻被他推開。拴住武将軍的缰繩落到他手上,宋硯雪無奈搖了搖頭。
衛嘉彥快步沖到王琬面前,他身形高大,幾乎比王琬高一個頭,無形的威壓投下,王琬死死捏緊拳頭,王氏長女的身份讓她挺起頭顱,顫聲道:“你、你想幹嘛,難不成你敢打我?我爹可是當朝太傅。”
“打你?想得真美。”衛嘉彥輕蔑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宋硯雪是我朋友,欺辱他便是欺辱我。念在你是初犯,我不與你這個小女子計較。若有下次,你的舌頭便剪了喂武将軍吧,它平日豬舌牛舌都吃過,就是沒吃過人舌。”
“你敢!”
“我往日的事迹你應當聽說過,不信的話可以試試......”
不等他說完,遠處忽然想起驚叫聲,變故在一瞬間發生,一輛馬車以極快的速度沖出人群,直直地朝兩人的方向駛來。
車夫戴着鬥笠,高聲道:“閃開!馬失控了,快閃開!”
衛嘉彥與王琬離得極近,兩人都在氣頭上,根本聽不見周圍的呼喊。等反應過來,馬車已在幾米之外,眼看着就要撞上來,情急之下衛嘉彥一個躍起将王琬撲倒在地。
兩人抱着滾了一圈,險險避過馬蹄。那車夫卻突然來了力氣勒緊缰繩,馬兒前蹄揚起,落地處正好是宋硯雪所在的位置。
衛嘉彥被王琬當人肉墊子墊在下面,根本來不及推開她,馬蹄便落了下去。
宋硯雪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牽着武将軍一動不動,眼神卻平靜地如一汪深潭。
“宋硯雪!”衛嘉彥在遠處怒吼一聲。
馬兒在空中嘶鳴,武将軍害怕地夾緊尾巴,躲到宋硯雪兩腿之間,一人一狗眼看着就要被馬車撞飛,一個嬌小的身影沖出人群,雙手抱緊武将軍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