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将一隻暖爐塞進他手中,試圖為他驅散幾分寒意。他卻從懷中又抽出一物,那是一本泛舊的《貞觀政要》,帝王治國的必修典籍。
“這些日子,我每日隻睡兩個時辰,這本書,我已翻了三遍。”朱祁钰輕聲說,他望着她,眼中倒映着跳躍的燭火與她含淚的面容。
杭令薇眼淚再也忍不住,砸在書頁上,暈開了那句“修身以立德,居正而無私”。
“阿钰……”她顫聲喚他,踮腳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眼中的淚水夾着溫柔,像月下初融的雪。
朱祁钰看着她,一言不發,忽地将書合上,彎腰将她打橫抱起,一步步走向床榻。她未掙紮,隻将頭輕輕靠在他肩上,眼角仍帶着未幹的淚痕。
“阿钰,你要幹嘛?”杭令薇雖然嬌羞嗔怪的說着,但還是緊緊地靠在朱祁钰的懷中,用手環住了他的脖頸。
“書上第三百頁寫着,‘為君者,守國先需定心。’”他語氣低啞卻認真,帳幔悄然落下的刹那,他咬住她耳垂,輕聲低語:“我的心,早已定在你這裡,無法被任何人奪去了。”
風雪驟起,燭火通明。
尚宮局外,青石小徑積雪未化,月光鋪灑其上,冷得像銀打的瓷。細碎的咯吱聲輕輕響起,仿若踩在誰的心尖。
汪硯舒裹着丹青色蜀錦鬥篷,躲在回廊的朱柱之後,呼出的熱氣在冬夜裡迅速凝結。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手指泛白,掌心卻是滾燙的。方才她借着送繡樣的名義溜出值房,本意不過是窺探尚宮局今日的籌備情況,卻不料親眼撞見郕王披着夜色悄然掠入杭令薇寝屋的身影。
她屏息伫立,眸中神色幽深如井,黑沉得幾乎吞噬了燭火的倒影。
窗紙之内,燭影搖曳成一方暖黃的世界。那光影朦胧中,兩個交疊的身影正緩緩貼近,如同靜水微瀾,含蓄卻缱绻。
汪硯舒輕輕挪步,将臉側貼向窗棂,冰冷的窗格邊沁着霜花,她卻毫無所覺。殷紅的耳尖仿佛壓抑着體内突如其來的翻湧。
“……按你說的轉移……邊關将士……”,她認得,那是郕王的聲音,隐隐透出窗紙,如斷弦殘音,依稀卻足夠刺骨。
她眼中驟然一凜,瞳孔微縮,胸口蓦地一緊。寒風攜着雪粒撲上她的面頰,凍紅了鼻尖,卻怎麼也蓋不住她心頭驟然升起的灼熱。那不是驚恐,而是一種摻了嫉恨與野心的灼痛。
他們的交情已深至此?為何要在這裡私自謀劃邊防軍務?
她的腦海裡,浮現三日前在司禮監時的一幕,那日雪未及膝,她剛将厚厚一袋銀兩親手交到王振書案下,王振擡頭,象牙柄的竹指在她下颌勾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長:“汪女史若真想往上爬,不如說說……杭尚宮的軟肋。”
自從浮碧亭一事之後,她沉寂了許久,眼看着杭令薇慢慢平步青雲,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彼時她隻是垂眸一笑,不置可否;可如今,窗紙之中那點光火,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劃開她多年來壓抑不甘的執念。
“……《貞觀政要》……倒背如流……”
又一縷斷續語句飄出,像根細針,挑開了她塵封的記憶。她猛地想起父親書房裡那套蒙塵的兵書,當年她不過翻過一頁,便聽金吾衛指揮使冷笑道:“那郕王,近日竟迷上了這些殘書舊策,沒有貴氣之格,反而在這裡妄學天機之術?真是笑話......”
當時她嗤之以鼻,如今卻忽覺脊背發涼。
朱祁钰……他并非隻為紅顔書詩賦詞,他分明是在謀!
她的呼吸漸重,胸腔仿佛被某種不可言說的情緒狠狠攪動。素聞杭令薇善窺天機,通曉曆法,步步籌謀。而如今,她竟與郕王結為連理之勢?
汪硯舒唇角冷冷一彎,眼神深處多了些似笑非笑的狠意。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賭局。
多年來,她在宮中如履薄冰,從一個小小金吾衛之女,一步步爬到女史之位。她想要的從來不是愛,不是寵,是權,是名,是那萬人之上的榮耀。
可朱祁鎮始終厭她,嫌她野心太盛、心思太重;孫太後雖暗中許她機會,卻從未真正放過一絲權利。
而杭令薇呢?她不過跟自己一樣,是小小錦衣衛之女,憑什麼步步登高,連郕王也為她沉溺?
素來這博弈之中,能控局之人,方能赢棋。
汪硯舒緩緩站直身子,指尖松開,掌心卻已破了皮,血迹在風中微涼。她目光幽深,望着那盞還未熄滅的燭火,喃喃而語:
“杭令薇……你再聰慧又如何?你能博得郕王的心,卻未必能護住他的命。”
她回首望向遠處宮燈晃動的方向,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宛如深井倒映月影,靜谧卻令人心寒。
“或許,是時候下注在郕王了。”
浴血而生的鳳凰,從來就隻有我汪硯舒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