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的鎏金彎刀“铮”地一聲釘進羊皮地圖,刀鋒深嵌,精準地刺穿“陽和”二字。火把劇烈搖曳,光影在帳壁上瘋狂扭動,将他那張刀刻斧鑿般的臉映成一頭嗜血的蒼狼,獠牙半露,眼中燃着冷冽的火。
“郭敬這條閹狗。”他一把拽起剛送來的密信,銅油火光映着絹紙上潦草的漢文字迹。他低頭一掃,蓦地仰天大笑,指節捏得信紙“簌簌”作響。
“哈哈哈!倒是本太師未動刀兵,便收得中原頭功一件。好!好得很!”
帳下諸将聞言鼓掌相慶,鐵甲铿锵作響,如萬馬奔騰。阿剌知院面色如鐵,忽地拔刀割掌,将鮮血抹在戰旗下那隻咆哮的狼頭之上:
“長生天在上!此戰,定要雪我大元百年之恥,染紅陽和的城牆!”
也先猛然起身,金屬護腕撞翻酒甕,琥珀色的馬奶酒傾瀉在地圖上,浸濕了朱砂描繪的明軍進軍路線,仿佛一條浸血的河流。
他高舉彎刀,聲如雷震:“傳令三軍!七月十五,全力進攻!”
刀鋒在羊皮地圖上劃出四道決絕血痕:
“第一隊,繞道白羊口,埋伏宋瑛!本太師要他人頭上旗,軍心盡裂!”
“第二隊,奇襲紫荊關,若井源敢露面,就将他盔甲熔成痰盂!”
“第三隊,直搗陽和,破城後三日不封刀,讓明人記住何為天罰降臨!”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狠,帳中風聲呼嘯,仿佛北漠的戰神親臨。
最後,他獰笑着抽出彎刀,猛然劈向“大同”兩字,刀尖将羊皮撕裂,金粉飛濺。他回頭望向衆将,語氣森寒:
“本太師親率三萬鐵騎斷後,趁明軍被拖住之際,由西北直插大同腹地!”
“我要讓朱家小兒跪在城牆之下,看着他那些死撐着朝綱的文臣武将,一個個碎骨成泥!”
他揮手間,已将郭敬送來的密信撕得粉碎,碎紙如蝶飛舞,被帳内烈火引燃,火星落地,燒出一片焦黑的痕。
“明人不是愛講禮數、守盟約嗎?那就讓他們看看,是誰的太監,親手送來這江山社稷的首級!”
帳外,戰馬嘶鳴,鐵騎列陣,旌旗獵獵,火光照亮整片蒼茫草原。
長号吹響,黑夜仿佛被萬蹄碾碎,瓦剌的天火已燃至中原邊境,仿佛一場吞噬一切的劫難,正破雲而來。
“啪——!”
茶盞應聲砸碎,碎瓷飛濺,熱茶滾落在金磚上,發出“滋啦”的一聲輕響,濺起的水珠染濕了杭令薇素白的裙擺,仿佛一朵花瞬間枯萎在風中。
傳令太監癱跪在地,額頭死死抵着金磚,背脊如篩糠般顫抖,聲音也在喉嚨裡哽着:“……啟禀陛下,四路大軍……全軍覆沒。”
乾清宮内,一瞬間落針可聞。
朱祁鎮顫抖地站起,二十二歲的年輕面孔在金燈下慘白如紙,原本高踞天子的威儀,此刻被一層冷汗浸得斑駁可怖:“你說……宋瑛,井源……都死了?”
“啟奏陛下,宋瑛、井源、宋冕皆戰死沙場……唯有石亨殘軍退守大同,郭敬因躲在草叢才僥幸逃生。”
話音未落,殿外狂風陡起,一聲炸雷劃破天幕,卷起禦苑的落葉,窗棂作響,仿佛天地都為這突如其來的慘敗震動。
杭令薇靜靜伫立,目光落在禦座前那道顫抖的龍影上。朱祁鎮,那個曾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冷酷嚴苛的帝王,此刻眼中浮現的,不是怒火,而是孩童般的無助與驚恐。
“你不是向來聰慧?不是自诩能窺天機嗎?!”他忽然暴起,猛地抓住杭令薇的手腕,指節發白,幾乎要将她纖細的骨頭捏碎,“快告訴朕,現在該怎麼辦!”
她沒有掙紮,隻是垂睫輕言,聲音低得像一聲歎息:“臣早勸陛下,親賢臣、遠小人……可陛下一意孤行,聽信讒言,令良将蒙冤、忠言被斥……今日之果,不過是昔日之因。”
朱祁鎮臉色驟變,手腕的力道更重,眼中瘋狂翻湧:“閉嘴!你這賤人……你是和郕王一樣,看不起朕對不對!”
“臣不敢。”杭令薇咬緊後槽牙,強忍臂上的劇痛,“隻是……如今邊關告急,瓦剌逼近,朝野惶然……臣也已别無良策,唯願陛下自重龍體,保全社稷。”
“陛下息怒。”王振緩緩上前,眼中閃爍着陰鸷的光,“如今邊事緊急,惟有禦駕親征,方可安民心,震敵膽。”
“禦駕親征?”朱祁鎮驟然回頭,眸中先是一絲茫然,繼而像是抓住了最後的稻草,竟露出狂熱的笑意,“好……好!朕自小便讀《太祖實錄》,隻恨無緣親臨沙場。如今正好給那也先一個教訓,讓他看看,朕也不是隻會坐龍椅的軟骨皇帝!”
他忽然看向杭令薇,笑容驟寒:“你不是總說朕不如郕王嗎?好,朕便禦駕親征,打他一個大敗而歸,到時候朕封功祭告太廟,看你還如何再念着郕王那副僞善的臉!”
“傳旨——!”
朱祁鎮的怒吼如雷霆炸響,震得整座奉天殿金梁微顫,文武百官齊齊低頭,不敢多言。玉珠垂旒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道交錯的陰影,像蛛網般纏住那雙灼灼怒瞳。
他猛然掀翻禦案,奏折如雪紛飛,灑落在金磚地面,驚起一地墨香塵埃。最底下一卷嵌銀朱印的《親征诏》在空中半旋落地,攤開在百官面前,墨迹尚未幹透,王振的血色指印赫然其上,猩紅斑斑,宛如詭異的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