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日親率二十萬大軍禦駕親征!”朱祁鎮幾乎是咬牙喊出,“拜王先生為監軍!”
他一把抓起案上的虎符,金漆在掌心被壓出道道血痕,卻似毫無知覺,反而得意地轉頭,目光刀鋒般掠過百官,定定落在那抹藏青蟒袍之上。
“郕王——”朱祁鎮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似譏諷又似布置圈套,“留京監國。”
殿中嘩然!
“陛下不可!”内閣大學士王文撲身而出,重重叩頭,笏闆在地上磕出響聲,“王振身為閹宦,怎可執兵柄領三軍?此乃亂政之端,社稷之禍!”
“砰——!”
朱祁鎮一腳踹翻鎏金香爐,香灰如雪,灑了王文滿頭滿臉。他眼神瘋狂,指着群臣咆哮:“你們這群飯囊衣架!戰時唯諾,危局詭辯,除了聒噪,朕還能指望你們什麼?!"
角落裡,杭令薇的十指早已掐入掌心,掌中血珠沿着玉色衣袖悄然滴落。她的目光穿過層層人影,定定望着那道從未低頭的身影。朱祁钰此刻正緩步走出朝班,身軀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雨中的青松。
“皇兄。”他恭敬地跪下,雙膝砸在金磚上發出悶響,“眼下酷暑盛極,軍中疫病多發,若強行出征,恐士氣未振先亂陣腳;且京營空虛,調兵倉促,實非良策。”
朱祁鎮眼神驟變,暴怒之下竟不顧朝儀,飛步下階,十二旒玉珠如蛇鞭般抽在朱祁钰臉上,發出清脆一響。
“閉嘴!”他歇斯底裡地咆哮,“你這是盼着朕死在邊關,好讓你坐上這把龍椅對不對?”
說罷猛地揪住弟弟衣領,将他一把掼在地上,龍紋靴重重踩在他肩胛,像要将他徹底碾入塵埃。
“你不是一直自诩仁政清明,人人敬仰?”朱祁鎮伏身低語,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好,今日朕便成全你,監國之責,全歸你一人。天子之位的滋味,朕讓你提前嘗一嘗!”
朱祁钰咬緊牙關,撐地的指節已泛青,喉間湧出腥甜。他緩緩擡頭,卻見朱祁鎮已轉身,将那塊尚帶血痕的虎符親手系上王振的腰帶。
“先生替朕掌兵,朕才安心。”皇帝語氣親昵,眼神卻如寒刃。
“也讓杭令薇在‘天上’看着!”他忽然回頭,獰笑着逼近杭令薇那張早已慘白的面容,手指點在朱祁钰心口,“她愛的男人,是如何……不堪一擊。”
驚雷轟然炸裂,殿中燭火劇烈搖曳,映得王振一張得意到扭曲的臉如惡鬼般獰厲。
朱祁钰緩緩起身,袖中一物悄然滑落。半塊比目玉珏,晶瑩如雪,碎裂之痕清晰可見,卻在此刻映出王振那張肆意猖狂的嘴臉。
“退朝!”朱祁鎮高聲喝道,聲音穿透烏雲,震得丹墀上朱雀石獸發出一聲低吟。
衆臣如潮水般退去。杭令薇站在殿柱陰影下,望見朱祁钰拾起被皇兄踩碎的笏闆。他彎下腰時,唇角動了動,聲音微不可聞,卻被她分毫不錯地讀了出來。
“小薇......我不會輸,我會好好監國。”
清甯宮夜沉如水,龍涎香幽幽袅袅,仿佛連空氣都裹着沉重的不安。
朱祁鎮身着玄紋便服,腰束白玉犀帶,站在禦案前向孫太後告别。母子二人隔着一盞未熄的宮燈相望,光影投在牆上,映出兩道忽長忽短的身影,如同搖曳的命運線索。
“你說你……非要逞這口氣,親自出征。”孫太後眼角早已泛紅,緊緊窩住朱祁鎮的手,聲音因哽咽而微微發顫,“皇帝又不是武将,倘若在戰場上有個什麼閃失……你讓母後怎麼辦?”
朱祁鎮回握住母親的手,掌心尚有餘溫,卻已是骨節分明:“母後莫要憂心。兒臣是天子,有王師為護,有神兵為衛,怎會有失?再說,還有王振先生陪着兒臣,他是我肱骨之臣,忠心不二。”
“可你向來騎術不精,弓箭也不過半熟,打仗哪裡是說說就行的?”孫太後急切地看着他,語中滿是惶懼,“那戰場是人死人的地方,不比朝堂......”
朱祁鎮卻笑了,輕描淡寫地說:“這個母後不必擔心,兒臣已經命王振連夜打造一輛鐵鑄戰車,外覆玄色鱗甲,箭射不穿,火燒不透,上面還覆了黃羅傘蓋,儀仗十足,氣派得很。”
他語氣輕快,眼中卻泛着興奮的狂熱,那不是一個君主的冷靜,而是一個被尊榮與賭氣蠱惑的年輕人。
孫太後心頭一滞,轉而壓低聲音:“你既然鐵了心要去,哀家攔你不得……可又何苦讓郕王監國?你是明知的,那孩子桀骜,性子又軟的不行,不如另擇穩重之臣。”
朱祁鎮神情一變,冷哼一聲坐下,手指緩緩敲擊案面:“正因他不服管教,才要給他戴上這頂監國的帽子,好叫他知道什麼叫天威不可犯。兒臣要借這場親征,把郕王的銳氣磨平、把他的羽翼剪斷。”
孫太後眉頭皺得更緊了:“可你若不在京,他若亂政,可如何是好?”
“母後多慮了。”朱祁鎮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吹去浮沫,眉眼間竟帶出一絲戲谑,“兒臣不是早就為此布下後手了嗎?汪硯舒不是正是您的眼線?她貴為郕王妃,郕王所有行止、喜怒,盡在她掌中。若有半分僭越,她自然知道如何處置。”
說罷,他将盞中茶水一飲而盡,瓷盞輕放在桌案上,發出沉沉一響,仿佛為這場籌謀封印了命運。
“母後放心,兒臣此去,既要蕩平北虜,也要磨一磨弟弟的心性。”朱祁鎮嘴角微揚,目光深處卻浮起一抹令人不安的寒光,“回來之時,天下便能太平,朕也可放心地坐穩這把椅子。”
孫太後望着兒子漸漸被火光吞沒的背影,忽覺室中愈發寒冷。那盞搖曳的宮燈,不知是被風吹動,還是因天命将傾,光焰随時都可能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