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兒,父皇在這,母後也在,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吓壞我們了……”
杭令薇也撲到榻邊,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孩子滾燙的額頭,淚水撲簌簌落下,滴在朱見濟的手背上。
小太子睜着眼看着他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卻是蒼白無力。他聲音細微,仿若從極遠之處傳來:“父皇……母後……兒臣,好像,再也……看不到星河了……也等不到,弟弟妹妹出生了……”
話音未落,他眼簾緩緩合上,瘦小的身軀像斷了弦的風筝,軟軟地倒在父親懷中。
“見濟?!見濟——!”朱祁钰如遭雷擊,猛然抱緊兒子,仿佛要将他從死神手中奪回。他眼中滿是驚恐,仿佛不願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太醫!快來——太醫!!!”
幾名太醫早已跪趴在地,慌忙爬到床前診脈,有人手指止在脈上,滿面驚懼,重重叩頭,聲音顫抖得仿佛要碎裂:“陛下……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他……薨逝了……”
短短幾字,猶如驚雷劈下,朱祁钰如遭重錘,面色驟變,身體猛然一晃,幾乎跪倒在地。
杭令薇撲了過去,雙手死死抱住朱見濟冰涼的身體,放聲痛哭:“不!不——他才那麼小……他還要看星河,他說要做弟弟的好哥哥……阿钰,快救見濟,快救濟兒!!!”
一時間,殿内哭聲震天,所有人紛紛跪倒,重重叩首,泣不成聲。
那曾經活潑聰慧的小太子,那在春夜星河下喊着“兒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的男孩,此刻靜靜地躺在那裡,宛如沉睡,卻再也不會醒來。
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将他視若珍寶的父皇和母後為他精心操辦的千秋節。
景泰四年二月乙亥日,東宮太子,朱祁钰獨子朱見濟夭折,朱祁钰悲恸欲絕,罷朝十日,上谥号“懷獻”。
杭令薇終究支撐不住,在朱見濟冷卻的身軀旁昏厥過去。她緊握着那隻早已失去溫度的小手,唇邊喃喃着孩子兒時的乳語:“濟兒……别怕,母後在……不走……”
衆人驚呼,朱祁钰猝不及防,眼睜睜看着她倏然倒下,面如白紙,額頭冷汗涔涔。他失聲喚道:“小薇!小薇......”那一聲呼喚裡,有無助、有絕望、有瀕臨崩潰的顫抖。
禦醫慌忙上前,卻也無可奈何:“皇後娘娘是悲痛攻心,氣血逆亂,又已有身孕……恐怕……胎象不穩,須即刻靜養。”可言語尚未落盡,那血紅的流痕已順着杭令薇裙擺漫開,像一枝枯萎的紅梅,在潔白的羅裙上悄然綻放。
而在昏迷中,杭令薇的夢境翻湧如潮,似是天命在暗中悄聲詛咒。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那片迷霧缭繞的明十三陵,耳畔風聲凄厲,夾雜着孩童哭泣的回音;夢見朱祁钰騎馬奔赴前線,背影漸行漸遠,鮮血染盡披風;夢見自己在乾清宮中伏案抄書,一頁頁紙張忽然燃燒成灰;夢見權宦譏笑、宮牆深鎖、百姓啼饑号寒……
她曾那樣信誓旦旦地想要改變大明的命運,曾相信自己憑借知識與心意,可以守住一方山河,一戶人家,一個孩子。
可如今,她的兒子已然去了,去了那再也無法抵達的星河深處;而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悄然随之而去,沒有啼哭,沒有體溫,隻是一道血痕,帶走了所有的希望與溫柔。
夢中,她赤足奔跑在荒涼的大地上,四周盡是濃霧與戰火,她大喊着兒子的名字,卻無人回應。
“天命……天命……”她喃喃着,“你帶我來,是讓我失去這一切嗎?”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撕裂開了,悲恸沉沉,仿佛連呼吸都是苦澀的。她終于明白,這個時代,這片宮牆,這份皇權與母愛,都不是她能夠握緊的東西。
她原以為自己得到了愛情,親情,兒女,江山。
可原來不過是天命的一場玩笑,賜她榮寵,又令她看着一切親手破碎。
她在夢中蜷縮成一團,像是一個終于認輸的旅人,眼角滑落淚水:“阿钰……我好累……”
殿外,是悄然綿長的鐘鼓聲,為太子的薨逝而鳴;殿内,是一個母親心碎之後沉入無邊夢魇的靜寂。
一切似乎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