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日日憔悴,我有心勸你,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梅洛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如今提出來,又擔心你覺得我在挑撥你與王爺之間的情誼。”
她話未說完,秋白芍便搖頭打斷,“怎麼會,姐姐說的都是真心話,也是實情,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
“你既然都明白,那我往後就不再多說了,免得你煩。”梅洛把拉她起來,“你不是一直想學樂嗎,正好現在有空,我讓人擡了筝來,那個上手簡單,你聰慧機敏,肯定一學就會。”
她說着,讓人把筝架好了,按着秋白芍在琴凳上坐下。秋白芍望着面前陌生的琴弦,她娘親倒是會彈琵琶,但進了秋秋府之後再沒碰過。
她是個連字都不識的庶民,忽然被趕到了這尊雙鳳繞尾的筝前,有些拘束和不知所措,如莊稼漢抓起了筆杆似的,害怕出醜。
梅洛看出了她的擔心,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你放心,筝是在簡單不過的樂器了,你就算不識得樂譜随便瞎撥,撥出來的聲音也是好聽悅耳的。咱們也不是為了成為樂伶,你放寬了心,不要緊張,取樂而已,彈得好、彈不好都隻有我聽見。”
“那就有勞梅姐姐了。”秋白芍應下了。
她将手放在弦上,等着指示。梅洛站在她後側彎下腰來,她左鬓上的步搖流蘇垂落,貼在了秋白芍的耳邊,輕輕晃動。
她沒注意到這點,專心執着秋白芍的右手,“提腕,掌中空圓,手背不要塌。左手可以随意些。”她将秋白芍的手調整好了姿勢固定住,接着伸手抹出單音,教她識弦,“你聽,這就是宮的音。”
琴弦在女子的食指下發出圓潤的音色後,顫了兩顫,一如她步搖垂下的那束流蘇,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搖曳。
秋白芍學着她的樣子,彈聽了五音兩變。
她在尉遲砺身邊聽過不少琴師彈琴,聽别人彈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這把筝在自己手上撥弄出了規矩的音律,令她驚奇。
這是一種撥雲見日的恍然大悟,她現在識得弦音了。
梅洛側頭看她,女子微圓的柳眸被新奇和歡愉填滿,睜得比平常大些、圓些,像是個頭一回出門上街的小姑娘,看什麼都稀奇。
“你這般聰慧好學,從前在秋家真是埋沒了。”她被這份少年人的鮮活感染,忍不住也彎起嘴角,“我家三妹妹最讨厭學東西,一看見琴棋就煩,我還從未見過有誰學習都能學得那麼歡喜。”
提到秋家,秋白芍剛高漲的情緒又冷卻了下來,指尖上的力道也散了。
梅洛問,“你是不是又想娘親了?”
秋白芍點頭,“王爺派父親任臨安知縣,娘親病重不宜奔波,就留在了京城。現在她一個人守着一大座宅子,我怕她寂寞。”
“也是難為你們母女,相依為命了那麼多年,現在不得不分開。”梅洛歎了口氣,“天子家的規矩多,若你嫁的不是王爺,隻是尋常貴公子,還能接你娘過來一起住。”
聽了這話秋白芍愣了一下,“一起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從未聽說過哪個姑娘能把母親接到夫家一起住的。”
梅洛比她更吃驚,“怎麼會呢,我外祖母經常和外祖父鬧矛盾,一鬧就來我家住上數月,父親都很歡迎的。更何況那是心愛之人的母親,若是病重不快,她必然擔憂難受,怎麼會有人能眼睜睜看着愛人傷心焦急呢?”
她說罷,彎起了眼眸笑了笑,“别人家裡我可能不太清楚,但梅家沒有這樣的規矩,我若是男子,嶽母有恙,一定也會把嶽母接來調養安置,又不是多一張口就養不活了。”
秋白芍忍不住羨慕道,“能嫁進這麼好的夫家,梅家的女眷真是好福氣。”
她嫁入了王府開始理事後,才慢慢知道,像她娘親這種情況,上面有嫡妻、自己還是歌妓出身,是很難扶為正妻的,而不是正妻,就幾乎不可能被封诰命。
秋白芍讨封賞的算盤落了空,如今聽梅洛一說,不禁有些憧憬,若她能把娘親帶在身邊服侍,那比什麼诰命都來得讓她心安。
兩人又學了一陣筝,梅洛帶她認了音弦,教她如何爬琴活手,秋白芍學得認真,吃晚膳時還問梅洛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彈曲。
梅洛告訴她,“欲速則不達,這是修身養性的東西,學着玩而已。”
秋白芍的性子過于務實,她急着把有用的東西都攬到身上。于梅洛而言彈琴是為了取悅自己,可對她來說,則是為了讓自己多一個技藝,使得在外不至于丢人現眼、在内好靠它來博得恩寵。
“好了,你再老是說筝我就不教你了。快吃飯吧,這湯的味道不錯,”梅洛舀着勺子,品了一口,“有些宮裡的味道。”
秋白芍應道,“梅姐姐好靈的舌頭,今天這桌子菜就是從宮裡來的禦廚做的,是個叫做碧竹的廚娘,專門伺候王爺用膳。”
“我還以為平日裡都是你為王爺下廚的。”梅洛彎眸,又抿了一口,“之前王爺來我院子裡用膳,說你從前特别喜歡給他做點心。”
“從前還是姑娘,整日裡無所事事就愛搗騰些亂七八糟的。”秋白芍笑着歎了口氣,“如今事忙,況且嘗過了禦廚的手藝後,我哪還敢再班門弄斧。”
梅洛問道,“王爺很愛吃碧竹做的菜?”
“是呀,碧竹姑姑手巧得很,王爺本來一頓就進一碗的,吃她做的菜時,一頓能進兩碗飯。”秋白芍端起梅洛跟前空了的碗,伸手拉過湯勺,給她再盛了兩勺魚湯。那魚湯色澤奶白,瓷白的勺子沉在裡面,竟隐匿了一般。
“最近天熱,我便讓碧竹每日做了冷品給王爺送去書房。”秋白芍把盛了湯的碗遞給梅洛,“也就是姐姐病中不宜多吃生冷的,否則我也讓她給你每日送來。”
“也就你還能記挂着我了。”梅洛接了湯,一邊笑道,“對了,我這次來叫秋石帶了兩壺桂花釀,是去年我母親釀的,今天外頭月色那麼好,你我小酌幾杯如何?”
“可太醫說了,姐姐身體虛,不能碰酒……”
“那酒不烈的,我少喝幾杯就是了。”梅洛讓秋石把酒壺溫起來,“中秋節若是沒有桂花味,都對不起天上這輪圓月。就喝一點點。”
秋白芍拗不過她,自己也有些隐秘的躍躍欲試。她從沒和姐妹們一塊兒賞月吃酒過,這感覺分外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