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劉珉之嗆住,“什麼?”
劉伯參教育兒子:“咱們劉家可不興打媳婦那一套,那是最沒本事的男人做的事。”
“爹,我知道,我怎麼可能打她?”
“你沒打她她那麼怕你?”
“我怎麼知道啊。”
劉伯參不言語,悶悶上了床。
良久,老頭子歎了口氣。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好管,但桂英伺候我這麼久,你不能太對不住她。”
“我知道了,爹。”
他和蘇湘子一起去北京的消息在新中學人盡皆知,鄧老師熟稔地将他當蘇先生來看,連蘇學章都和他越來越親近,已經在他面前以長輩自居,擺起準嶽父的架子。
所有人都覺得他和蘇湘子郎才女貌,隻差一杯喜酒。
可實際上,他和蘇湘子見面越來越少,即便相處也經常沉默無言,再沒有去北京之前那樣親密。
以前和蘇湘子蜜裡調油時,劉珉之總想把王桂英送回娘家,他好清清白白和蘇湘子确定關系。現在,王桂英的娘家人出現了,正是把她送走的好時機。
可他的心已經變了。
回到東廂房,王桂英已體貼地鋪好地鋪,坐在上頭。
“你睡床上。”
劉珉之無可奈何。
“你不用這樣,我都說了不怪你。”
王桂英抱住膝蓋,将自己團成一個秤砣。又長又黑的頭發垂落下來,蓋住她的臉頰。
劉珉之挑開她的發簾。
“你去床上睡吧。”
情緒的潮水洶湧着,眼淚滴滴哒哒,直愣愣地落下來。
“我好沒用。”
劉珉之盤膝坐在她身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你很有用。”
“我賺不到錢,隻會種地。”
“你很聰明,都快會說洋文了,管家也管的很好。”
“可是這些都賺不到錢。”
劉珉之擰着眉頭,他都快被繞進去了。
“我都說了不會趕你出去,是不是還不信我?”
王桂英使勁擤鼻子。
“不是。”
“那你說,到底在擔心什麼?”
王桂英止了哭,用紅通通的眼睛看他。
“擔心打戰。”
劉珉之愣住了。
“是擔心大哥嗎?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會平安回來的。”
“嗯。”
王桂英心不在焉。
看來不是擔心大哥。
劉珉之無可奈何:“有話你就直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王桂英不好意思起來。
“就是,就是我哥哥他,因為今年打戰要多交一半稅,幹脆把地賣了,以後都沒有地種了。”
劉珉之沒忍住:“你哥哥真是位神人。”
王桂英噘嘴。
“也不能全怪他,種地很辛苦的,一年到頭隻能勉強吃飽。”
劉家是漳縣最大的地主家庭,劉珉之很難理解。
“你給你哥那麼多錢,是叫他去買地?”
王桂英重重點頭:“有地就有糧食,心裡踏實。”
“那你還擔心什麼?”
王桂英欲言又止。
“都說了,有話直說。”
“就是怕,萬一日本人真打到咱們這兒,有地都沒用,隻能餓死。”
劉珉之沉默。
戰争的烏雲一直籠罩在所有人頭上,假裝看不見,似乎也不耽誤生存。
可一旦擡望眼,就是無邊無際的黑霧。
“别想那麼多,劉家不會讓你餓死的。”
“真的?”
“真的。”
王桂英猛的撲抱過來,把他緊緊抱在懷裡,可惜她身高不夠,像頭重腳輕挂在樹上。
她肌膚溫厚緊實,血肉充盈,像一個柔軟的火爐。
劉珉之可恥地發現自己有些享受。
“我怎麼會遇到你這麼好的男人。”
王桂英滿足地喟歎。
打戰一要軍火,二要糧食,各地米價水漲船高,盈利翻了幾倍。作為漳縣的囤糧大戶,劉伯參憂心忡忡,頻頻吩咐劉家的米鋪不許漲價。
錢管家卻有不同考量。
“老爺,咱們不漲價,窮人是高興了,但其他米商,咱可就得罪了。”
“得罪就得罪,”劉伯參喘着粗氣,“今年是災年,漲價會大亂的。”
“隻咱們一家不漲價,該亂還是會亂。”
“那也不能漲,一個銅錢也不能漲。我兒子還在前線,我得為他積德!”
劉伯參說得激動,重重咳嗽,拿帕子一捂,竟咳出兩塊血斑。
錢管家慌忙叫醫生。
“老爺,您撐住。”
劉伯參沉沉歎出一口氣。
“我沒事,最後這點日子,我得好好活呐。”